彗星到来的日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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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emsp;彗星</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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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emsp;尘埃</h4>

抱着自娱自乐的态度,我决定亲自完成《彗星来到的日子》这本小说。归根结底,这个故事只是反射我个人生活的一面镜子,又或多或少,还夹杂着一两个与我的生活密切相关的人吧。

我一直都想写本书,这个愿望可以追溯到许久之前,甚至到我还是个穷小子的时候。我一直坚持着默默无闻地写作,因为这是我将自己从不幸的生活中解救出来的有效途径之一,当然,我也曾偷偷梦想,有朝一日自己可以成为一名蜚声文坛的知名作家。阅读时的感受是幸福的,我心中溢满了羡慕之情与情感交流的畅快。并且它给人在闲暇之余创造了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虽然那些梦想只能以零碎的面目出现,但是相较于永远无法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绝望,已经美妙太多。为了使小说的连贯性更加稳固,我想我有必要对我的过去进行简单的描述,正如此刻我在做的工作一样。随着时光的流逝,人们终究还是忍不住对过往进行追忆与探寻。当一个人四十岁的时候,青春的含义或许还是那么深刻,但是对于一个七十二岁的老人来说,它的含义早已不是文字所能替代。现在,青春早已与我形同陌路了。新旧生活之间的巨大差异,令我常常产生一种错觉,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不是真的。是的,一切都不同了。

那日午后,我在野外行走,猛然在斯瓦辛格利的一处荒野郊区停下了脚步,我听到自己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声音:&ldquo;看这遍地的杂草、垃圾,还有破破烂烂的瓦罐,就这样操着我的左轮手枪策划着一场谋杀吗?难道这样的事情真的在我的人生中出现过吗?这样的想法、企图和奇怪的情绪真的曾经出现在我的头脑中吗?说得更明确一点,那些来自奇幻世界的精灵,令人产生梦境是它们的拿手好戏,它们会允许我那逝去的生活被一种虚幻的记忆承载下来吗?&rdquo;我想到活在当下的人们,他们中有过这种类似困惑经历的肯定不在少数。同时,我也想到了那些走在成长之路上的年轻人们,我们终将被他们取代,人类的伟大事业等待他们去完成。所以我更需要将先前自己头脑中出现的那些关于旧世界的想法记录下来,虽然那个陈旧的世界已经渐渐模糊,而且这一举动本身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但是我坚持要把它写下来,而且我相信,我的亲身经历足可以称为那场巨变中的典型事例。中途一股强烈的激情将我捕获。接下来发生了一个奇怪的事件,而我则不知不觉走入了某种新秩序的中心&hellip;&hellip;

手拿望远镜的帕洛德站在窗前,窗户已经被完全推开,他一直在寻找彗星,一会儿说找到了,一会儿又难以肯定,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现。

当时,我的兴趣完全在别的事情上,对彗星这个东西毫无感觉,甚至可以说有点点厌恶。帕洛德却恰恰相反,他将所有精力都耗费在这个上面,对于其他一切都不闻不问。烦恼苦闷开始在我的心中郁积,之后我开始感到脑门发热,似乎有发烧的迹象。为了让自己好受一些,我试图通过一种别有情调的方式将自己的经历向他坦诚相告。所以,现在他给我讲的有关彗星的一切,都无法令我产生半点兴趣。

我还是生平第一次听说,在天上数不尽的繁星之中存在着这种尘埃。然而,尽管新鲜,对我来说这样的消息还是可有可无。

帕洛德跟我差不多大,他今年二十二岁,比我整整大了八个月。但是我们的身份很不一样,我是克莱顿市罗顿银行办公室的第三负责人,而他是供职于奥吾尔卡索市一家小律师事务所的职员。

我们的相识源于斯瓦辛格利基督教男青年联合会的一次重要会议,我们在奥吾尔卡索学习不同课程,我主要学速记,而他主攻科学。于是我们的友谊就在经常一起回家的途中建立起来了。我们通过交流发现,彼此之间在很多方面存在强烈的共识,比如对于教会的看法,以及对社会主义的强烈兴趣。我曾经两次邀请他到我母亲家中吃晚餐,时间都是星期天的晚上,而他的住所对我来说也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我记得当时的他顶着一头淡黄色的头发,高高的个子,手腕和脖子的发育似乎不太完善,他的性格热情开朗,又稍微带点内敛的羞涩。一周有两个晚上,他要到奥吾尔卡索的理发院去上夜校。慢慢地,他的眼界和思维都变得开阔起来,特别是对于浩瀚神秘的外层宇宙空间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浓烈兴趣。他有个叔叔,一直在荒原那边的利特那里务农,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从他叔叔那里搞来了一副旧式望远镜。此外他还为自己添置了别的行头,除了一本惠特克年鉴,还有一张廉价的星座一览图。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沉迷在对于遥远星空的傻傻凝望之中,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情。他甚至不喜欢白昼和月亮,因为它们会打扰到他的观察。他完全被吸引住了,他的世界里全是那辽远的太空,无边的宇宙,还有那些隐没于混沌空间尚未被人类探索到的神秘天体,是的,他坚持认为那些流动的,而且从未闪光的神秘物体真实存在着。他沉迷于一本叫作《天空》的月刊杂志,我相信这样的杂志根本就是为了满足他们这类太空迷们的天真臆想而出现的。这本杂志用一整篇文章的版面详细介绍了有来自外层空间的新客人即将到达我们的星系。好吧,至少在那之前,他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自己搞来了一副望远镜。

他的全部精力都在那个针尖一样闪烁不停的小光点上面,仿佛忘记了整个世界。我等待着,感到越来越烦躁。

他发出了感叹,&ldquo;真是太神奇了!&rdquo;随后又觉得似乎这样简单的语言不足以表达自己内心强烈的情感,继续说道,&ldquo;真是奇妙到难以想象。你要不要过来看看?&rdquo;他转过身问了我一句。

没错,我是要看看,而且必须得看,还要亲耳听听。这个帕洛德口中的不速之客,究竟是有多么罕见?为什么会成为本世纪我们所能观测到的最大彗星之一?而且还能够在仅仅一秒之内就从距离地球数百万英里的地方飞过来。我不明白帕洛德为何对此如此坚信。我一定要看看它的化学成分是怎样被光谱仪分析出来,而人们又为何会被那种从未出现过的绿色波谱所迷惑?在运行,的过程中,它是怎样被拍摄下来的?听说它的运行方向很特殊,始终都是尾部朝向太阳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别样的思绪打断了我,内蒂&middot;斯图亚特和她写给我的亲笔信首先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接着又出现了另一张令人讨厌的面孔,没错,就是那天下午的老罗顿。此刻最重要的就是给内蒂写封回信,再顺便为自己上班迟到找一个合适的理由。现在我的脑子已经开始呈现一种焦灼状态,除了对内蒂的思念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hellip;&hellip;

内蒂的父亲斯图亚特先生是一位园丁,就职于一位富有的寡妇家中,寡妇的丈夫叫作弗拉尔。我和内蒂很早之前就已经情投意合,甚至在十八岁之前我们就已经接过吻了。我们的母亲不仅是老同学,还有一层表姐妹的亲戚关系。后来,我的父亲在一场车祸中丧生,母亲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并且在生活的压力下不得不出租房屋,房子的租户是一位克莱顿临时的代理牧师。此时母亲的社会地位已经远远不及斯图亚特太太了。我的母亲非常善良,也喜欢走动,经常光顾克斯黑尔塔楼那边一位园丁的小木屋,那里的朋友们都跟她关系不错。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七月的傍晚,漫长而充满了流金溢彩的浪漫。是的,那个傍晚确实好长,让人感觉那金色似乎迟迟不愿褪去,不希望将那一方美丽的天空交给即将到来的月光与星辰。我和内蒂就这样依偎在人行道交汇处的金鱼池边,我们怀着初恋时特有的青春羞涩互盟誓约,作为人行道边界的一丛丛紫杉成为我们浪漫的见证。记忆是如此的清晰,当时我感到自己的心总是被一种无名的东西深深搅动,原来那就是属于青春与冒险的震颤。

我永远忘不了内蒂那一天身上穿的飘飘白衣,那双晶莹剔透的黑色眼眸,还有额头上那缕随着夜风轻柔飘动的秀发。她的脖子像模特一般美丽而可爱,上面挂着一小串珍珠项链,一块不大的金色饰品紧紧贴住她的颈窝。我忍不住轻轻地吻下去,而且这一吻一直持续到今后的三年时间。我对她的爱如此深,甚至无数次在头脑中勾画过与她共同建立的未来,我发誓,为了她,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的生命。

手边的两张照片映入我的眼帘,照片中有一个看起来十分害羞的年轻人,身上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衣服,是的,那便是内蒂。肢体有些僵硬,穿着确实略显粗陋,但是,这些都无法掩饰她所流露出的无比欢乐,而且,透过这张照片,我可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份欢乐。对我来说,她总是随身带着一股神秘的魅力,完完全全俘获了我的大脑。一股成功的喜悦飞扬在她的脸上,似乎要透过照片冲了出来。正因为这些,我一直将这些照片保存着。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那份真真实实的美。我甚至怨恨自己不懂绘画,要不是那样的话,我就可以通过手中的画笔向人们展示那份纯真的美好,而不是在这里苍白地描述。她有着极具磁性的眼神,一种极其微小的变化存在于她的唇间,仿佛时而甜蜜地微闭着,时而又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那深沉而美丽的笑容着实让人沉醉。我们就这样相互亲吻着,然后做出决定,我们决定暂时先不把我们的秘密告诉双方的父母,至于那秘密是什么,呵呵,只能说那是另一个我们已经做出的并且会始终坚定不移的决定。时光总是在幸福的时刻飞速溜走,很快便到了分别的时候。我带着恋爱的羞怯走过众人的面前,陪伴着母亲,走过月光怡人的花园,直到柴克斯黑尔的火车站。一路上总能听到灌木丛中窸窸窣窣的响声,我敢肯定那是与我一样心脏正在狂跳不止的小鹿吧。我们最后的目的地是克莱顿那间黑暗的地下室。之后将近一年左右我跟内蒂再也没有见面,但是我内心中对她的思念却一刻也不曾停止。

第二次相见之后,我们决定采用通信的方式保持联系。而且我们想尽了各种办法来保证通信的私密性。内蒂一直不希望家里任何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就连唯一的妹妹也不例外。所以我每次的行动都非常小心,将那装载着我热烈爱情的信封密封好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交给她住在伦敦附近的朋友,然后再由那位朋友转交给她。

她那个时候居住的地址现在还印在我的脑海里,但是如今的那里已经物是人非,那些房屋,街道和郊外都已经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通信的方式并没有令我们的感情进一步升温,反而开始渐渐淡漠。也许对于我们来说,通过书信交流情感仍然是一个崭新的挑战,我们都还不太擅长这种通过寻找共同思想来沟通情感的方式。

相信你肯定能够理解的,因为当时一种异常怪异的状态始终弥漫在思维领域中。一种非正常的法则将人的思维禁锢起来。习俗和惯例遭到人们肆意的篡改、制造、禁止和扭曲,思想被各种各样荒谬的理由扭曲到面目全非的程度。在直觉的驱使下,人们开始对&ldquo;真理&rdquo;保持沉默。我就是在这样狭隘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伴随着无数因循守旧的思想,被孤单的母亲一手拉扯大。在那种环境下,你感觉不到自由,只感觉自己被层层的宗教礼法所束缚,不得不遵守那些被称为行为规范的条条框框。你连自己的观念也无法自主,必须接受某种政治制度的残忍压迫。所有这些束缚人的东西,都是如此空洞而牵强,与社会生活的现实需要根本扯不上什么关系。

事实上,母亲也一直恪守着属于自己的宗教,甚至我总能感觉到那种宗教有股淡淡的薰衣草的味道。每个星期天,母亲便会雷打不动地带上我去教堂。就算有再多的家务活也会被暂时堆到一边,不管是马上要洗的衣服还是必须每天打扫的家具。她会拿出那双自己精心缝制的黑色手套,将自己那双因为常年洗衣而干裂多节的手遮蔽起来。她还会穿上平时舍不得穿的丝质黑色外衣,虽然看上去已经非常旧了。最后她还会戴上一顶无檐女帽,端庄地出现在教堂里。甚至同行的我也比平时显得干净整洁了许多,令人平添几分好感。教堂里的活动并不复杂,包括行礼拜、唱圣歌、聆听祷文。神父朗诵祷文的声音极其响亮,众人在感召之下也会放开嗓门跟着朗读下去。

最后终于等到神父鞠躬总结的时候,听到他用慵懒的语调简单地说出那句&ldquo;让我们祝福圣父,祝福圣子!&rdquo;之后,我们终于得到了新的解脱。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同时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随后便有一种精神焕发的振奋。

在母亲信仰的宗教世界里面有一个被称为地狱的地方,那里还住着一个极其可怕的魔鬼,长着一头红色的卷发。魔鬼也拥有极大的权力,甚至可以和不列颠国王相提并论。人们肉体上的一切邪恶欲望都会受到它的强烈谴责,它的目的是让世人相信只有经历过痛苦的磨炼,才能一劳永逸地摆脱自己在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上所遭受的一切忧愁与烦恼。但是真正的事实便是这个世界的灾难是永无止境的。而那些头发像翻滚的红色火焰一样的魔鬼看上去却是如此滑稽。整个故事都带有明显的训诫色彩,不过在我出生之前,这一要素早已经被大大淡化了,如今更多散发出的是一种线条柔和的假想色彩。至少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它不曾以恐怖的面目呈现出来。现在这一切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意义,不过是老妈那张充满焦躁与灰尘的脸上一连串的表情而已。不可否认,它们确实令妈妈可爱不少。我猜测妈妈对于上帝产生的这种特殊情感很可能来自我们那位十分厚道的房客,加比塔斯先生。他拥有一副天生做牧师的好嗓门,并且极具伊丽莎白时代祈祷者身上那种伟岸的气概。母亲对于上帝的顺从显得尤其敏感,她甚至主动将那些声名狼藉的教士与万能的上帝区分开来。而且在我的印象中,她不仅自己一直坚持这样做,还希望我能够加入她的阵营。

我一直深深地同情着自己那已经逝去的青春,甚至还有一种无法名状的嫉妒之情在里面。坚持写作对我来说变得越来越难,尤其是面对别人指责的时候。我无法忍受被人当成一个愚昧冲动、装腔作势而且高大笨拙的年轻人,虽然那张旧照片上的自己明明就是这副德行。我承认,每当我回想起那些促使我坚持不断去写作的原因时,总是会忍不住颤抖起来&hellip;&hellip;那些我挚爱的人,和那些刻骨铭心的事情&hellip;&hellip;不过我依然真心地希望这一切都能成功。

内蒂的信内容过于简单,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她的字体不太工整,笔迹看起来偏圆形,遣词用语也不太讲究。她在自己前两三封信的开头都使用了&ldquo;亲爱的&rdquo;一词,而且显示出了一种娇羞的情感。抛开了最初的疑惑之后,我心中暗暗欣喜。一开始之所以不解,是因为她在我的名字下面用了&ldquo;asthore&rdquo;一词,后来我猜&ldquo;asthoe&rdquo;的意思就是&ldquo;亲爱的&rdquo;。然而就在我将自己的欣喜表现得热情而直白之后,她的回信却失去了往日的兴奋。

接下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我决定不在这里一一赘述。比如年轻气盛的我们怎样愚蠢地争吵,星期天我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柴克斯黑尔,为了挽回局面我绞尽脑汁写了一封自以为无比俏皮的信,一切又莫名其妙地发生了不错的转折等等。现在叙述起来,只会让人平添乏味。当然还有一些小插曲我也不会再跟你们讲述,比如我们之间的关系曾经有过一段大起大落的波折。每次都是我挑起事端,最后又后悔不已,最后终于酿成了苦果。我们之间的感情很微妙,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出现一段特别甜蜜的时期,我会感到自己深深陷入对她的迷恋中无法自拔。当然有甜蜜的时刻,也会有痛苦的时刻,特别是当我独自在黑暗中思念着她时,我会感到整个人都被她的身影占据,她的眼睛,她的温柔抚摸,她的甜蜜微笑,一切的一切都令我发狂。但是当我静下心来坐在桌前写作时,脑子里出现的除了我自己之外,只有雪莱(英国诗人)和柏恩斯(苏格兰诗人),以及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当一个人由骚动不安到坠入爱河,那种感受实在难以用语言来表达,那些从来不曾相爱的人,更加无法了解。

对于内蒂来说,我很清楚自己不是她的最爱,她真正喜欢的是那些具有神秘感的人物。她的激情无法被我那平庸的声音调动起来。我们就这样继续在来来往往的信件中吵吵闹闹。很突然地,她在一封写给我的信中说道,自己现在对一件事情拿不定主意,她说她认识了一位社会主义的无神论者,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全身心地与之交往。在接下来的叙述中,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硬许多,甚至一些我无法想象的词语都从她的口中说了出来。总之她很希望终结我们之间的关系,因为她觉得我们两个之间很不适合,既没有共同兴趣也没有同样的思想高度。说实话,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确实令我不能安然接受,但是我还是尽力将它暂且抛在一边。她的信到来之时我正处于生活中的一段困难时期,老罗顿一家非常粗暴地拒绝了我提出的涨工资的要求,于是我一气之下回了家。这就是我当时所处的状态,不管对于老罗顿一家还是内蒂来说,我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我一直无法从这种心态中挣脱出来,最终只能钻入讨论彗星的话题中暂寻解脱。

我站在哪里呢?

我已经习惯了生命中有内蒂的存在,她已经成为我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这方面我的思想还是趋于保守,一直将她看作此生的&ldquo;真爱&rdquo;,这种感情甚至一度令我软弱到祈盼她能够在分手的一刻转变心意,虽然那些分手的理由都是她费尽心机组织起来的。我们曾经如此亲密啊,无法忘记那些甜蜜的亲吻和私语。经历过如此亲密之后再分离,难怪我的心会被深深刺痛。我感到自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被所有人遗忘,甚至被整个宇宙所遗忘。但是越是这样,我越要让自己表现得更加果断而积极。我那被深深伤害的心灵和自尊需要得到安抚,但是我找不到一种有效的安抚途径,不管是求助于所有的宗教,还是在内心中对它们进行彻底的漠视,都无法达到我想要的效果。

我是不是应该赶紧回到老罗顿那里去?此后马上在福比希尔家附近的银行寻找一份差事?听说那是一家很有发展前途的银行。

不管怎样,比起其他的事情,计划中的第一步还是可以轻易完成的。我来到老罗顿家里,说,&ldquo;你们还会再次接到我的信的。&rdquo;

关于别的方面,相信福比希尔肯定会令我大失所望。但是我已经不关心这些了,我所关心的问题始终围绕着内蒂存在。我一心只想给她写信,数不清的词语已经开始充斥着我的大脑,并且不断地盘旋。在这些只言片语的影响下,我的思维开始变得迟缓,究竟该说些什么呢?温柔?讽刺?轻蔑?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ldquo;老弟!&rdquo;帕洛德突然对我说道。

&ldquo;什么?&rdquo;我有点奇怪地问了一句。

&ldquo;布莱登钢铁厂着火了。看看我们头顶上的天空,已经开始飘浓烟了。&rdquo;

其实我正准备找他说话的,他这样一句,将我的思路完全打断了。

&ldquo;帕洛德,&rdquo;我继续说道,&ldquo;先把这些放在一边,老罗顿拒绝给我涨薪水,跟他谈过之后,我认为再按照先前的规矩干活已经不可能了。你能理解吗?结果就是我很可能要彻底离开克莱顿了。&rdquo;

听我把话说完之后,帕洛德将望远镜放下,凝望着我,过了片刻之后才开口:&ldquo;现在可不是换工作的好时机啊!&rdquo;

罗顿说的跟他差不多。

我一直觉得帕洛德的话包含了一种英雄主义情结。我说道:&ldquo;我已经对这样的工作感到厌倦了,都是些没有意义体力活!再这样继续困在一个地方忍饥挨饿,甚至精神有一天也会随之屈服!还不如从此走一条别样的路,去一个新的地方,这样毁灭的最多不过是肉体而已!&rdquo;

帕洛德慢慢说道:&ldquo;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hellip;&hellip;&rdquo;

从下一刻起,一场连绵不休的谈话便在我们之间开始了。虽然谈话的内容多数显得不切实际,甚至显得过于笼统,不着边际,但是直到世界末日来临之际,对于那些理智尚存的青年人来说,这些谈话始终都不会丧失意义。是的,哪怕是现在,它的意义依然存在。

人的记忆真是奇妙的东西,现在我依然能够回忆起当时谈话的内容。我的脑海中始终保存着一幅清晰的画面,当时的情景与气氛完全活灵活现地展现出来。其实,当时的我已经快到了词穷的地步,但是我依然倔强地按照自己的主意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装出一副高傲的模样,仿佛内心因感情受到伤害而痛苦不堪的神情。帕洛德则将自己打造成了一个哲学家,一副境界高深、谆谆教诲的姿态。

此时的我们正在户外散步,夏天的夜晚格外温暖。我们的谈话也显得更加随心所欲。但是我敢肯定,至少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

我一边说着一边在空中打了个手势:&ldquo;很多时候,我甚至希望你说的那个叫作彗星或者什么的东西真的会与我们生活的地球相撞,人类随即全部毁灭,这样一来,所有的战争、罢工、骚乱、嫉妒、爱情等等生活中一切悲惨的事情就都跟着消失不见了!&rdquo;

&ldquo;啊?&rdquo;帕洛德有点意外,应该说这想法令他措手不及。

当我的话题已经转移到别的事情上时,他才文不对题地说:&ldquo;那样只会令生活的苦难加重而已。&rdquo;

&ldquo;你说什么?&rdquo;

&ldquo;真的与彗星相撞的话,事情只会向着更坏的方向发展,到那时,我们从生活中得到的一切都会比现在凄惨得多。&rdquo;

&ldquo;但是,我不明白,为何会是我们从生活中得到的一切呢?&rdquo;我说道。

现在你明白了,我们的谈话方式就是这样的,我们一边沿着屋外狭窄的街道散步,一边交谈着。我们走得不快,上了台阶,又进了小胡同,最后来到一条大道之上。

每当与帕洛德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感到话多得说不完。

我觉得在对待自己过去这件事情上,我可以完全摆出一副全然超脱的姿态。随着时代的变迁,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人,曾经那个狂妄自大的愚蠢青年已经彻底从我的人格中消失。但是他过去所遇到的那些烦恼却依然留在我的记忆中。除此之外,他在我眼中只是一个庸俗虚伪,目中无人,虚张声势的家伙而已。除了本能中的可怜之外,我对他再也没有任何留恋。但是我不能否认他就是我自己,而这种怜悯之情也完全是过于熟悉彼此的后果。对于他的各种动机我都可能理解甚至叙述出来,也许这会导致所有读者都放弃对他的怜悯之情。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我不能对他的品质进行遮盖,更加不能为他的品德进行自私的辩护。

一直都是我在讲话。相信如果有人对我提出质疑,认为我的言语过于唠叨甚至缺乏条理,我一定会大为震惊的。

帕洛德虽然也是个年轻人,但是性格十分内敛,寡言少语。在任何方面都能表现出良好的自我克制,甚至偶尔略显拘束。相对来说能言善辩的我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其实这样的天赋对每个青年人都是极为重要的。而且私下里,我悄悄地对帕洛德进行了一番诊断,最后的结论是他有些迟钝。在我的想象中,他的样子总是很安静,就像一个孕妇,手脚都被某种科学的警示柱绑住了一样。但是也有我不曾注意的方面,虽然我自认为手脚灵便,尤其善于打手势或者握住一支笔,其实这些事情对于帕洛德来说也同样不在话下。虽然我一直都在炫耀自己的文学功底和速记本领,以及在罗顿经营的事业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但是我其实并不认为这种指尖的天赋与大脑的某个领域产生着联系。虽然帕洛德在圆规课程的复杂运算上很下工夫,但是他的主要精力并不在此。现在,帕洛德已经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在一个伟大的时代名扬四海。相比之下,我自己最多只能算一个在智力的森林里辛苦伐木的工人。可能今天的他会像我一样微笑着回想过去,曾经那些阴暗的日子里,我是一个多么装腔作势的人啊,不仅总是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还处处以他的恩人自居。

那天晚上,我的口才异常优秀,一直拉着他说个不停。很明显,罗顿成了令我感到困扰的重要原因,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比如那些与罗顿相似的雇主,非正义的工资奴役,以及将我们的生活强行拖入死胡同的那些盲目的工业化。我被这些事情苦苦缠绕住。然而,当我重新对这些事情进行审视时,在我的灵魂深处看到的依然是内蒂的影子,意想不到地关注着我。我一直悄悄保存着自己的爱情故事,将它置于自己与帕洛德之外的某处,想想自己一直以来装腔作势,这也是原因中的一部分吧。

我不会对这个愚蠢青年的言谈进行过多描述的,因为那必定会招致你的厌烦。虽然苦闷与厄运连连侵袭着这个青年,甚至那让人苦恼的羞耻也被他的声音化解了不少。其实,此刻我已经不能将我当时没完没了的言辞与过去对帕洛德讲过的话详细区分开来了。比如光是时间就已经弄不清了,不知道是在那之前,之后,还是就在那个时刻,再或者只是某个偶然的机遇。我承认,我已经陷入了毒品的泥潭。

&ldquo;你真的不该那么做,&rdquo;帕洛德突然对我说道,&ldquo;不要再让那些毒品伤害你的大脑了。&rdquo;

在我们党未来的革命事业中,我的大脑以及我的辩论才华都将是无价的宝贵财富&hellip;&hellip;

不过我现在回想起来,在我们的谈话中,有件事情确实被提到过。其实在我开始行动之时,内心就已经做好不会离开罗顿的决定,对于老板的辱骂不过是我在帕洛德面前死要面子的表现。

&ldquo;我对罗顿一家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rdquo;我对着帕洛德一边讲话,一边做出一个夸张动作。

&ldquo;悲惨的时期就要到来了。&rdquo;帕洛德回答说。

&ldquo;明年冬天。&rdquo;

&ldquo;还要更早一些。一直生产过剩的美国人准备推行倾销政策。一场巨大的波动正要在钢铁贸易中掀起。&rdquo;

&ldquo;这我管不着,反正罗顿银行是永远不可能倒闭的。&rdquo;

&ldquo;囤积硼砂?不,我已经听说&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听到了什么?&rdquo;

&ldquo;行业机密。不过对于陶工来说危机已经迫在眉睫,这也算不上什么机密了。我只能告诉你一小部分,投机和借贷一直都在继续,那些老板们也不再满足于只经营一种生意了。过不了两个月,半个山谷的表演可能就要开始了。&rdquo;这段精辟的长篇大论简直不像从帕洛德的口中说出来的。

所谓&ldquo;表演&rdquo;,只是我们当地的一种委婉说法。特指一个人身无分文又没有工作的情况,也指经济的长期萧条,饥民遍野。这种情况曾经反复出现,也是那个时代工业社会的必然产物。

&ldquo;对我来说最好的打算是呆在罗顿家。&rdquo;帕洛德说。

&ldquo;呸!&rdquo;我鄙视着他,还向他打了一个不屑的手势。

&ldquo;混乱很快就会出现了。&rdquo;帕洛德说。

&ldquo;没人在乎那些!&rdquo;我说道,&ldquo;既然逃不过就赶紧出现吧!而且越多越好。这种制度早晚有一天会灭亡的。这些大搞投机垄断和托拉斯的资本家们只会让我们的世界越来越混乱。凭什么我就要像一只忍饥挨饿的狗一样呆在罗顿的办公室里,看着大街上充满了挨饿受冻的人们而束手无策?革命者的主力军就是贫民,我们应该随他们而动,向他们献上最崇高的敬意。无论如何,我现在就要开始这样做。&rdquo;

&ldquo;听起来很诱人。&rdquo;帕洛德说道。

&ldquo;这一切已经让我觉得厌恶不堪。&rdquo;我说道,&ldquo;为了跟这些姓罗顿的人去斗争,我绞尽了脑汁。我想如果我也同样感受过饥饿难耐,那么我就能够成为那个饥饿人群中的一员。&rdquo;

&ldquo;不要忘记你的母亲。&rdquo;帕洛德用一种谨慎的口气提醒我。

不过这个问题确实把我难住了。

为了掩饰这个问题,我只能开始浮夸地雄辩。继续说道:&ldquo;难道仅仅因为母亲缺乏应有的想象力,一个人就应该将自己的未来白白葬送吗?甚至连整个世界的未来都葬送?&rdquo;

与帕洛德分开之后,我回到了自己家,此刻天色已经很晚。

在克莱顿教区的教堂附近有一个很出名的小型广场,我们的房子就坐落在那里。寄住在我们房子一层的加比塔斯先生是这个教区的副牧师。楼上住着一位老处女,名叫霍尔罗德。她擅长在瓷器上描绘花朵图案,她的姐姐就在隔壁屋子住着,双目已经失明。

我在地下室居住,睡觉的时候就上到楼顶。一张五叶地锦在屋前遮蔽着,一团一团地从门廊上垂下来,看起来混乱不堪。

我一走上台阶,正好看到加比塔斯先生的房间里亮着烛光,而他正在给照片上色。他非常喜欢背着那台精致古怪的快镜相机到国外去度假,这也成为他那平淡生活的主要调剂。每次回来他总是带着许多模糊的底片。那些照片大多拍摄于一些景色秀丽,令人流连忘返的佳境。摄影公司以最优惠的价格为他将照片冲洗出来。然后他会利用晚上的时间将那些照片印制出来,分别送给自己的亲朋好友们,这个过程大概要消耗一年时间。

在克莱顿国立学校,加比塔斯先生有许多工作。比如在赠送自己照片的时候用古英语进行题词,&ldquo;意大利旅游照片。E.B.加比塔斯牧师&rdquo;。似乎这一切才是他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最本质的意义,他的旅游,他的乐趣,他为之安身立命的根源,都在那里。在灯光微弱的照耀下,我可以看到他的鼻子,看起来棱角分明,镜框后面的眼睛已经略显苍白,嘴巴已经开始萎缩,也许是工作过于努力的原因。

我在母亲的允许下进了房间。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望着我。其实她很清楚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且就算她得知真相也无力挽回什么。

&ldquo;晚安,妈妈。&rdquo;我一边说着一边神情恍惚地吻了吻她。

我将蜡烛点燃,然后举着它从房间中走出来,准备上楼睡觉。再也没有回过头去看她。

&ldquo;亲爱的,我给你留着晚饭呢。&rdquo;

&ldquo;我不想吃了。&rdquo;

&ldquo;可是,亲爱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晚安,妈妈。&rdquo;我加快脚步上了楼,将门砰的一声关上,将蜡烛吹熄之后整个人倒在床上。就这样躺了好久之后,我才慢慢起来将衣服脱掉。

这样的时刻经常出现,我总是会被母亲默默哀求的面孔而激怒。那种感觉难以名状。那天晚上也不例外。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必须进行反抗。如果我一味退让,最终将失去生存的权利。我被这件事伤害着,撕裂着,甚至我所有的忍耐都不足以完成对它的抵抗。很明显我必须重新思考一些问题,包括宗教问题,社会问题,行为问题以及权力问题,为了我自己,我必须要这样做,因为我根本无法从母亲那单纯无力的信仰中获得任何帮助。

母亲对此也始终无法理解。在她的信念中,宗教早已被人们所接纳。一种盲目的顺从已经占据了她的整个思想,她屈服于那些已经被公认的法律和秩序,还有那些看上去比我们有钱有势的人们。信仰自由对她来说根本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虽然她去教堂的时候经常带着我,但是通过各种蛛丝马迹,她已经察觉到那些她曾经信仰一生的东西正在离我越来越远。而我正在接受到东西对她来说都是相当可怕的。我敢肯定,通过各种细节她早就已经猜出我所干的那些鬼鬼祟祟的事情。对于我的一切她早已觉察,包括对社会主义的信奉,对现行制度的强烈叛逆,以及对她一直维护的那些神圣事物的强烈不满。然而,相比较我想做的而言,她保护上帝的意愿显得实在微乎其微。她似乎总是尝试着对我说:&ldquo;亲爱的,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很不容易。但是要想将这一切推翻,更加不容易啊。而且我相信,如果你试图去侵犯它,你肯定会受到伤害。是的,只要你想要侵犯它,你肯定会受到伤害。&rdquo;

是的,母亲已经在现行秩序的残忍统治下被彻底征服,她被吓坏了,像当时社会上大多数妇女一样。这样的世界令她未老先衰,身心扭曲,眼花手慢,仅仅五十五岁的年纪,却只能借助廉价的老花镜才能近观自己儿子的容貌。而且她的眼神中看不到生命的光亮,显得如此暗淡模糊,并且带着一股沁入眼底的忧伤。还有那双手,那是一双怎样可怜的手啊!或许踏遍全世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女人的手如她的一般,那么脏,那么粗糙,由于常年的劳动而变得畸形,而且像干瘪的树皮一样开裂&hellip;&hellip;所有这一切,也让我给了自己一个更加充足的理由,我要与这个世界和命运抗争!不仅仅为了自己,还有我那可怜的母亲。

可是那个晚上,我负着气从她身边匆匆走过,对她的问话表现得烦躁不堪,任她一个人留在走廊里,自己甩手将门关上。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感到愤怒不止,因为罗顿的羞辱,因为内蒂信件中流露出的无情,为自己的自卑软弱,但更多的是因为生活的困苦和罪恶,而且面对无法忍受的这一切,自己竟然无所作为!罗顿、内蒂、母亲、加比塔斯&hellip;&hellip;我的脑海中一遍遍闪现这些面孔,直到令我感到精疲力竭。未来还将有数不清的烦恼接踵而来,而我却无力制止。

猛然之间,我感到自己的情感已经完全用尽。钟声在半夜敲响,我清晰地记得自己迅速站了起来,摸着黑很快将衣服脱掉,在睡着之前几乎完全没有沾到枕头。

然而,我无法想象,那一夜母亲是否入睡。

有件事一直很奇怪,对于帕洛德,我一直对自己表现出的傲慢表示强烈的自责。然而,对于母亲,以及对于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我并没有感到半分愧疚。

现在我开始意识到,我与母亲之间发生的一切,包括我从她身边负气而走,不负责任地离开,之后又暗自反省,其实正是这个时代母子之间关系僵化的典型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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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emsp;内蒂</h4>

那天晚上,帕洛德第一次邀请我看彗星。我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下,其实什么也没看到。随后那个星期天的下午是在柴克斯黑尔度过的,这之间隔了多长时间我已经搞不清楚。

不过我很清楚那期间我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很多事情。比如去找罗顿辞职,然后独自离开;或者想尽方法去寻找下一份工作,或者将许多残忍的事情讲给母亲和帕洛德听,再向他们说一些难以入耳的话;或者提起笔来给内蒂写一封情真意切的信。

我的脑海中早已淡忘了那些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和莫名的情绪,但是唯一清晰记得的是我给内蒂写了一封言辞沉重的告别信,将她永远地从自己心中抹掉。接着我收到了她的回信,信纸是一张方方正正的小纸片,在信上她将我的信评价为充满了讽刺意味。对此我没有回信。这期间至少隔了三四周时间。因为那时候彗星还是头一次出现在天空中,只能通过望远镜看到一些模糊不清的小斑点。而现在的彗星已经变成了白茫茫的一大片,亮度甚至超过了木星。而且再也没有人能够否认它的存在,因为它通过投射在大地上的一片巨大阴影有力地证明了自己。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天空,一边讨论着彗星的来临,一边寻找着一派如落日一般逐渐变换的壮阔美景。一时间彗星占据了人们的整个生活,大街小巷,报纸头条,音乐厅广告和招贴板上,随处可见。

我还来不及向内蒂讲述这一切,彗星已经统治了一切。帕洛德沉迷于观看那条神秘的光带,他形容那是一条使人无比兴奋的绿色光带,而且尚未经过人类探索。在我发怒之前,我也曾无数次仰望那个来自广阔宇宙的家伙,仿佛那是一种奇怪的符号,没有人知道它的含义。后来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我用最猛烈的言辞对帕洛德沉迷于浅薄的天文学进行了强烈的批判,怒斥他将大好的时光白白浪费了。

&ldquo;喂!&rdquo;我忍不住说道,&ldquo;现在我们正处于历史上农村最为落后闭塞的时期。我们面临着可怕的贫穷与饥饿,还有令这个伤口加速腐烂的资本主义竞争体系。而你却将宝贵的时间都浪费在着些该死的光带上面!整天傻傻地对着天空发呆!&rdquo;

&ldquo;没错,正如你所说。&rdquo;帕洛德望着我,不紧不慢地说,似乎脑子里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ldquo;为什么不呢?&hellip;&hellip;我想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dquo;

&ldquo;我希望在晚上开个会,讨论一下《豪登的废品》。&rdquo;

&ldquo;你觉得会有人听吗?&rdquo;

&ldquo;他们现在有耐心多了。&rdquo;

&ldquo;以前的他们可不是这样的。&rdquo;帕洛德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摆弄着他的望远镜。

&ldquo;星期天失业的工人们在斯瓦辛格利进行游行示威,并且出现了扔石头的举动。&rdquo;

帕洛德一直保持沉默,过了一会儿,我又讲了几件事,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

&ldquo;然而,毕竟,或许,&rdquo;他终于开了腔,并且一边说,一边略显笨拙地指了指望远镜,&ldquo;它预示着什么。&rdquo;

&ldquo;你是说彗星吗?&rdquo;

&ldquo;没错。&rdquo;

&ldquo;它能发出什么预示?你不会指望我会相信你那见鬼的天文学吧?地球上的人类正在忍受饥饿困苦,跟天空中有什么东西在发光有什么关系?&rdquo;

&ldquo;但这是&hellip;&hellip;这是科学。也许它会对我们产生影响。&rdquo;

&ldquo;什么科学!我们现在需要的是社会主义,不是什么鬼科学!&rdquo;看来他依然不肯将他的彗星丢在一边。

&ldquo;社会主义当然不错,&rdquo;他说道,&ldquo;但是一旦天上有什么东西砸到地球上,那就什么主义都不管用了。&rdquo;

&ldquo;跟人相比,一切都不重要。&rdquo;

&ldquo;如果人都被彗星杀死了。&rdquo;

&ldquo;嘿!&rdquo;我说道,&ldquo;这只是个玩笑而已。&rdquo;

&ldquo;我也搞不清。&rdquo;帕洛德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说道。

他继续盯着彗星,仿佛又想重复自己的那一套理论,什么地球与彗星的运行正在逐渐接近之类的,还有之后将会发生的一切。我赶紧插嘴打断了他。我记得当时说的话都是从一个叫作拉斯金的作家书中学来的,虽然现在很少有人能够记得他,但是他确实非常善于说一大堆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和毫无实际意义的空头建议。跟他比起来,我这个只是有点口才的愤世青年要显得逊色很多。除此之外我还说了些别的,大概就是与生活相比,科学并不重要之类的话。

帕洛德一边站着倾听,一边将手指放在望远镜上,身体半转着朝向天空。突然他像下了重大的决心一般说道,&ldquo;不,我不能同意你的看法,而且你也不懂科学。&rdquo;

一般帕洛德不会跟我这种顽固的反对派进行争辩。以至于我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反驳感到大为震惊。&ldquo;你不同意我的看法?&rdquo;我难以相信地重复着。

&ldquo;是的,我不同意。&rdquo;他说道。

&ldquo;你这样做简直愚蠢至极!&rdquo;

&ldquo;在我看来科学更加重要。&rdquo;他接着说道,&ldquo;社会主义不过是一种理论,而科学&hellip;&hellip;科学远远超出了这些。&rdquo;

他能说的也只有这些。

接下来我们陷入了异常奇特的争论。同样也是很多不成熟的社会青年们喜欢讨论的热门话题之一:科学与社会主义,究竟应该要哪个?显然这个争论本身就很可笑,就好比将两个完全不搭边的事物拿来比较哪个更加重要一样。因为这样的两个事物根本不存在对立面。不过我依然成功地通过自己的辩论激怒了帕洛德。同样我也被他激怒了,因为针对我深感自豪的结论,他竟然完全否定。最后在激烈的争吵中,我们的谈话终于结束了。

&ldquo;啊,太好了!&rdquo;我说,&ldquo;希望我还清楚我们此刻身处何地!&rdquo;

我用尽力气把门一摔,似乎想把他的房子也炸平一般。我义愤填膺地走到大街上,不过,等不到我转过街角,我就看到那个家伙又回到窗前,继续对着那神圣的天体顶礼膜拜了。

在街上游荡了一个小时,我的心情才渐渐平复。

简直是弱者!懦夫!

那些日子,正是这些词语经常在我的脑海中闪现。我不能不承认,那天晚上我整个大脑都被完美无瑕的法国大革命的壮烈场景塞得满满的。坐在安全委员会中间的我正要想办法溜走,而帕洛德就站在那些犯人中间,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转变立场的机会。他被绑着双手,等待着走上刑场的一刻。人们正义而嘹亮的呼喊声通过敞开的窗户传了进来,是的,那是属于淳朴人民的正义呼声!帕洛德面临着死刑,我虽然心有遗憾,却又不能辜负人民赋予我的职责。

&ldquo;如果我们对那些将我们出卖给国王的人进行处罚,&rdquo;我故意在语气中掺杂进一丝丝悲伤的语调,&ldquo;那么对那些将国家交给一些只懂得无用知识的人,又该怎样更加严厉地惩罚呢?&rdquo;之后,心满意足地将他送上断头台,当然,脸上还要挂满无尽的哀痛与沮丧。

&ldquo;唉,帕洛德!帕洛德!可怜的帕洛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rdquo;

那次的争吵一直在我眼前浮现,我感到十分不悦。因为帕洛德是唯一能够与我进行交谈的人。我自认为看穿了他的邪恶而离开他,但同时也令自己蒙受了莫大的损失,因为除了他,再也没有人每夜来倾听我的长篇大论。

我通过一封婉转的书信给予了内蒂彻底的自由。当时我确实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永远地完结了。我还对帕洛德表示,&ldquo;我已经彻底摆脱了来自女人的纠缠。&rdquo;

随后我又平静地度过了一周多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想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而且那感觉无比强烈。

我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内蒂从自己的内心中抹去,她的样子不断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时而满足,时而懊悔。我心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一方面心中充满了悔恨,一方面又很清楚此时出现在眼前的已经是最后的结局。其实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无法接受我们之间就这样结束了,就像我不相信世界末日真的会到来一样。

那一周快结束了,我还是无法抑制地想起她,脑海中来回浮现着她的身影。不仅白天心心念念地想她,晚上也经常梦见她。甚至她在梦中的模样都是如此清晰,微微泛起红润的脸上,被泪水浸湿,头发也开始变得有些凌乱。每当我试图开口跟她说话,她便匆匆跑掉了。我一直被这个梦折磨,心底留下了深深的苦楚和伤痛。清早醒来,我想见她想到快要发疯了。

母亲坚持要在星期天跟我一起到教堂做礼拜,她的目的主要有两个:第一,她觉得这样做对我下一周找工作是个很好的帮助;第二,她是想探一探加比塔斯先生是不是真的有办法帮助我,毕竟那副眼镜后面的眼神看起来还是蛮神秘的。

拗不过母亲,我只好勉为其难地过去,但是整个内心还是被对内蒂的想念牢牢占据。我跟母亲说突然想到还有些事情没处理。最后在大约十一点钟起身出发,徒步行走了17英里到达了柴克斯黑尔。

挨着脚趾头部位的靴底开了裂,我自己动手把已经掀动的那部分彻底切掉。然后我就开始忍受一颗穿透鞋底的钉子的折磨。这样一来,我旅途的艰辛更是无形中加大了不少。不过,至少我亲自为靴子动过&ldquo;手术&rdquo;之后,那一路上啪啪的恼人声音再也听不到了。在旅途中间,我停下来在一家小酒店吃了些奶酪和面包。最后到达柴克斯黑尔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我知道那里有一条路可以经过房子直接绕到花园那里,但是我没有那样走,而是选择了一条近路,我穿过第二座守园人小木屋后面的山脊,走在以前内蒂经常出现的一条小路上。那条小路的尽头是一座小山谷,那是我们曾经约会的老地方,而且这条小径经常会有小鹿光顾。我从一片冬青树林中间穿过,沿着一条两边长满茂密的灌木丛的狭窄小路到达了花园。

如今,那天在公园里穿行的场景依然能够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在这条漫漫长路中,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那双令人讨厌的靴子和一条土路。记得当时山谷里非常凉爽,我的心里充满怀疑和对内蒂疯狂的思念,我清晰地记得当时我内心中涌起的那股异常的骚动。这一点非常有利于对之后发生事情的理解。我不知道应该在哪里跟她相见,也不知道她会说些什么。这些问题曾经就在我脑海中出现过,而且答案也已经得出。但是现在,一连串新的疑问又出来了,我感到束手无措。

我看到她就站在那里,那娇柔美丽的身影!同时也糅合了我全部的理想,她和我一样,都是那种不可捉摸的人,此刻她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她将一本书捧在手中,打开来,仿佛边走边读着。是的,这是她习惯。但是此刻她其实并没有移动,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面对着满是苔藓的灰色灌木墙,出神地倾听,她那微微张开的嘴唇,形成一道完美的弧线,诠释出那一抹淡淡的甜美浅笑。

之后,我非常清楚地发现她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肯定是听到了我慢慢靠近的脚步声。见到我的那一刻,她满脸惊讶,一抹慌乱的神色出现在她的眼睛里。直到现在,我们见面时所说的话依然在我的脑海里存储着,包括她说的每一个重要文字,和我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ldquo;威利!真的是你!&rdquo;她说道。

&ldquo;是的,我来了。&rdquo;我回答说,一紧张竟将那些事先编排好的话忘得一干二净。&ldquo;我的到来肯定让你感到非常意外吧?&rdquo;

&ldquo;意外?&rdquo;

&ldquo;是啊!&rdquo;

她盯着我看了一段时间,我透过她的目光,再次看到了她那可爱无比的面庞&hellip;&hellip;却是如此让人捉摸不透。随后她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浅笑,脸上的颜色也渐渐退去。再接着,伴随着脸色的复原,她开始说话了。

&ldquo;令我感到什么意外呢?&rdquo;

我急于想要向她辩解什么,但是又不知从何说起。

&ldquo;我很想告诉你,&rdquo;这话令我觉得难以启齿,&ldquo;信里面写的,并不是我的真心话。&rdquo;

我和内蒂年纪一样大。在十六岁的时候,我还觉得我俩之间没有任何差异。可是,仅仅过了一年零九个月,她的躯体就已经快速地发育完善,而我却依然停留在男性那漫长青春期的初级阶段,看不到任何明显的改变。

&ldquo;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rdquo;

我告诉内蒂我是步行过来的:&ldquo;一步一步亲自走过来的。&rdquo;

她没有迟疑,很快将我带到花园里。

我已经累得筋疲力尽,我真想立刻与她回到家里,坐下来好好聊聊。其实现在已经到了下午茶时间,斯图亚特家的午茶按老传统在五点钟开始,每一个见到我的人都非常惊异,真是好笑,竟然徒步过来!或许在内蒂的眼中,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十七英里并不算什么,可是她哪里知道我是从何时起身的啊!

行走过程中看,她一直都刻意与我保持距离,也不让我碰触到她的手。

&ldquo;可是,内蒂!我来的目的是希望能够和你谈谈。&rdquo;

&ldquo;你这个可爱的家伙,先喝口茶不行吗?喝完咱们再谈,好不好?&rdquo;

&ldquo;可爱的家伙&rdquo;对我来说还是个陌生的称呼,一时间我还有点不太适应。

内蒂的脚步加快了。

&ldquo;我想跟你解释一下。&rdquo;我说得非常急促。

可是我根本找不到机会,不管我试图解释什么。她根本对我无话可说,我也是能说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当我们从灌木丛中穿过时,按照她的指示,我们放慢了前行的脚步。接着走过一面位于山毛榉树林线面的斜坡,走进了花园里面。

她边走边望着我,我甚至觉得她一直以来都是用这样闪亮的目光望着我的,饱含了少女的温柔。但是此刻我比先前任何时候都看得更加清晰,她很紧张。她的眼睛在我身体前后的灌木丛中不停地来回飘动。而且她似乎一直在思考着什么,嘴里也气喘吁吁,时断时续地说着些什么。

细细想来,此时她的衣着装束已经不再是典型的少女了。

在我的印象中,她从前是用一块鲜红色的丝巾将那满头闪亮的褐色长发系成一条粗粗的辫子拖在背后,而如今却变成了更为复杂的样式,在耳畔,面颊和修长的脖颈上面卷曲着。先前她的腰身看起来非常饱满,似乎被一条幻想中的赤道所环绕,洁白的衣裙一直垂到脚面上。可是现在,一种柔和美丽的曲线开始出现在她的躯体之上。早在一年前,在那普通的大衣领口上面露出来的还是一张清秀美丽的少女面庞,一双穿着褐色长筒袜的腿被大衣严严实实地盖住。可是现在她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表层的衣服已经无法遮蔽内在那波涛涌动的青春。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柔和的美感,尤其是当她将手臂垂落到裙边,或者微微向前倾斜时候的样子。她那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青春气息的身体上,紧紧地贴着一条薄纱质地的披肩,或者也可能是被称为纱巾之类的东西,总之看起来像一条小溪在微风中流动。

她时不时地将纱巾往回拽,并且暗暗诅咒着它。

迎面出现一个绿色的门,开在花园的高墙上面,我们从门口进入。出于绅士风范,我扶着门让她先行走过,期间还颇有点难为情。就在那一刹那,我们的躯体发生了似有似无的接触。随后我们进入了花园,附近还能看得到园丁领头的小木屋。我的左边有一道狭长的玻璃墙。我们走过黄杨和秋海棠的苗床,进入紫杉篱笆墙的影子里面。二十码左右的金鱼塘组成了篱笆墙。我们曾经在那个池塘边许下了誓言。随后我们便来到了门廊这里,上面被经过修整的紫藤遮蔽着。

门是开着的,她先我一步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高声喊道:&ldquo;你们猜谁来了?&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