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传来了她爸爸模糊不清的回应,随后又传来一把椅子吱扭吱扭的声音。我猜测自己肯定打扰了他的午觉。
“妈妈!帕斯!”她继续用清脆的嗓音喊着。
帕斯是她妹妹的名字。
她告诉自己的家人我是徒步从克莱顿走过来的,语气中充满了惊叹。随后我被她的家人团团围住,不断听到附和的惊叹声。
她父亲开口说道:“威利,你最好先坐下。现在你终于到达目的地啦。你妈妈还好吗?”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我。
他身穿一件褐色的花呢衣服,应该是做礼拜时穿的服装。也许是为了休息时更加方便,没有将马甲好好扣上。他有一双褐色的眼睛,脸色红润而有光泽。一头金红色的头发从两颊垂到胡子上,让我至今难以忘怀。他虽然没有高高的个子,但是看上去非常壮硕。此外,他全身上下最了不起的地方便是那嘴唇上方和下方的胡子了。
父亲身体里所有美好的基因都在内蒂身上得到了继承,那双明亮的浅褐色双眸,还有那洁白光滑的皮肤。此外母亲身上敏捷干练的优点也在她身上体现出来。在我的印象中,她的母亲是一位十分活跃的女性,拥有敏锐的目光,和蔼的面孔,此刻她正忙里忙外地将茶点端进端出。妹妹帕斯大概十四岁左右,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依然是她那如母亲般苍白的皮肤,和瞪着一双明亮的眸子楚楚凝望的神情。所有人都非常友善,对我更是赞赏有加。甚至有时候他们连措辞都会惊人的一致,比如赞扬我“非常聪明”。此刻围在周围的他们略微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快点坐下!坐!”她的父亲说道,“帕斯,给他一把椅子。”
接下来我们的谈话略显生硬。很明显他们被突然造访的我惊呆了,看着眼前这个灰头土脸、满面苍白、筋疲力尽,如幽灵一般的人物,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不过,我们的谈话遭到了内蒂的阻断。
“肯定在那里!”她突然焦急地大喊起来,“我敢保证!”接着她飞快地冲了出去,像一支离弦的箭。
“老天!她是怎么啦?这哪里像个姑娘!”斯图亚特太太说道。
过了半个小时,内蒂才回来。
那段时间并不太长,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漫长无比。她回来时是跑着的,进屋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此刻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从罗顿那辞职了。离开那里我能干得更好。”
“我把书丢在小山谷了。”她一边喘着气一边说,“茶已经好了吗?”
这句话应该就算是她的道歉。
茶点再次被端上来,拘谨的气氛依然没有散去。
在园丁的家里吃茶点是件非常普通的事情。茶点的样式很多,如大糕点、小糕点、水果和果酱等等。还有一张精美的桌布铺在桌面上。
当时我的情形应该不难想见,内心充满了心事和苦闷,并且一直被某种疑惑而困扰,举止也显得非常不自在。我想令我疑惑的就是内蒂身上发出的一种无法名状的东西。或许你可以想象得到,我当时穿过糕点盯着她出神的模样。
我先前那能言善辩的口才不见了,准备了二十四小时的话语通通被遗忘到九霄云外。
她父亲对我雄辩的才能还是颇为赏识的,因为他自己总是无法清楚准确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每当我口若悬河地发表长篇大论时,他总是充满了兴奋和赞叹。此刻他也试图与我交谈。
其实就算在全世界眼中,我只是一个愚蠢又羞怯的青年。但是我在园丁家里说的话其实已经够多了,特别是跟帕洛德比起来的话。内蒂父亲经常对我说:“你应该把那些话记录下来,然后寄给报社。这才是你该做的事情。这样奇特的观点我真是闻所未闻。”或者他会这样告诉我:“年轻人,我们应该将你培养成律师的,你天生就具有高谈阔论的优秀资质。”
然而,哪怕是在他的眼中,那个下午的我也不再拥有先前的风姿。我找不到话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他试图跟我聊聊工作的事情,但是依然提不起我的兴趣。
我惴惴不安了很长时间,生怕还来不及跟内蒂讲一句话,就得打道回府了。我提出希望能够跟她谈谈,但是她好像丝毫不在意,反应也出奇的迟钝。焦急的我甚至有一股冲动,希望当着她的家人大声宣布自己想要跟她好好谈谈的愿望。
后来还是内蒂的母亲更有办法,她已经留意我很长时间了,她略施小计,终于委派我俩一起来到一间暖房里。
至于她说做什么工作,我早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但是管他呢!是关一扇门还是关一扇窗呢……这都是最简单的理由。不过,我并没有对这一招抱有太大希望。
内蒂答应得很匆忙,领着我走进了一间暖房。
一股雾气弥漫在屋子里面,各种各样的蕨类植物被放在盆盆罐罐里,密密麻麻地在架子上摆了一层。一条由砖块铺成的小道出现在架子中间。长着巨大枝杈的植物被固定在头顶。
我们一直走到被茂密植物包围的隐秘之所。她停下了脚步,似乎无路可逃,然后快速地转过身来问我,“那种铁丝蕨是不是很漂亮?”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盯着我,那眼神分明实在向我发送信号,“快说呀!”
我终于说出口:“内蒂,我先前给你写了一封那样的信,但那都是胡说八道的。”
随后我被她满脸通红的样子震惊了一下,她似乎表示赞同。但是她依然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我继续表白。
接下来我说得更加直白,“内蒂,失去你我一天都活不下去。我……爱你。”
内蒂终于慢慢开了口,边说边打量着自己那洁白纤细的手指,伸入绿色的枝叶里面:“你要是真爱我的话,怎么会在信上那样说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赶紧解释道,“至少不完全是。”
其实我内心觉得那些信写得还是很有水平的。如果内蒂往别处想,只能说她太愚蠢了。可是眼下的情景,万万不能将真心话告诉她。
“那些话都是你亲笔所写。”
“可是我并没有不爱你的意思啊,我走了十七英里来到这里就是要告诉你这个。”
“是的,不过,也许你确实有那个意思。”
一时间我有点不知所措,只能支支吾吾地说:“我真的没有。”
“威利,你觉得你……是爱我的,其实你根本不是。”
“我爱你,内蒂!我真的爱你啊!”
她仍旧不相信地摇了摇头。
接下来我做了一件事,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简直充满了英雄气概。我说道:“内蒂,为了你,我可以将我那些观点抛弃!”
“你现在才这样想吗?”她说道。
“我想了很长时间,就在来的路上下了最后决心。”我赶忙为自己辩驳。
“不,”她回答得干脆而简练,“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同。”
“可是为什么?难道两封信就能产生如此大的差异吗?”我说。
“不只是那两封信,差异就是差异,永远都存在。”说到这里她暂停了一下,似乎在犹豫着下面要说什么。猛然间她抬起头来注视着我的眼睛,随后又缓缓移开,我知道这是一种暗示,我们的谈话应该终结了。
但是我不想就此终结。
“永远吗?”我继续说道,“不!……内蒂!内蒂!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我就是那个意思!”她依然凝望着我,语言变得小心谨慎。此刻她的一言一行都在传递着最后的信息,她似乎在苦苦支撑着自己,为了避免随时有可能的爆发。当然我还是继续唠叨个不停,但是并不敢在声音上显示任何的优势。她静静站在那里,一副防备的姿态,像个机关枪一样胡乱向我反击,很多话本身都是自相矛盾的。现在想起来,当时我们的谈话真的很荒唐,我们相互争执的焦点就是我到底爱不爱她。很明显只有我在那里丝丝入扣地向她阐述自己灵魂的痛苦,而她只是一味地防备,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无奈坚持与我断绝联系。可是在我眼中,此刻的她比之前任何时候都美丽动人。
我不断地辩解恳求,我千方百计试图表明自己的观点:虽然我在信中表达得略为苛刻执拗,但是都是为了能够继续与她交往。我甚至不惜将我的渴望无限夸大。我对她因我不在身边而遭受的打击表示同情,另外对她感觉自己被疏远以及失去爱情之后的痛苦也给予了安慰。她依然注视着我,一边斟酌着我话语中流露出的情感,一边仍然对我的愿望无动于衷。就算当时我找不到更多合适的言辞,但是如果今天将它们记录下来细细品味,仍然能够体现出我卓越的雄辩才能。此外我将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浸透了一种强烈的情感语气。
我将自己强烈的疏离感和内心的愿望向她表达出来,并且充满了真挚的感情。
我一直顽强不屈地坚持,试图通过自己一套一套的言论去说服她,虽然这一过程很缓慢,犹如天空慢慢被曙光照亮,但是一种难以察觉的转变已经微微地在她的脸上出现。
我能够清楚地观察到,随着我跟她的接触慢慢靠近,她的冷酷正在以一种不知名的方式融化。一开始坚决的态度开始慢慢变软,随后变得摇摆不定。
“不!”她突然大喊一声,随后开始行动。
她伸出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胳膊,言语中附带着一种友好而美妙的情感:“威利,这不可能的,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所有一切!我们犯下了一个错误,我们两个都是傻瓜,是两个傻瓜犯了一个错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就这样吧。”
说完她将身体转过去。
“内蒂!”我高声呼喊起来,依然不肯放弃自己的想法。同时继续跟在她的身后,穿过架子中间那条狭窄的小道,走向暖房的门口。我像一个饱含冤屈的人跟在她的后面不停诉说,而她就像一个自知做错了事的孩子感到羞愧不已,那场景令我至今难忘。
她不想再和我谈下去了。
但是我发现我们之间的谈话范围明显缩小了,基本相当于我们在公园相遇时可以保持的距离。她再一次用浅褐色的眼睛凝望着我,但是此刻眼神里多了一种类似于“惊异”的新奇之物。似乎她已经感觉到我们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一种丰富的怜悯之情从她的眼神中流出,但是看得出强烈的戒备心依然存在。
随后我们再次回到木屋里面,与他父亲的谈话让我感到轻松了许多,虽然只是讨论些铁路国有化等无聊问题。我的脾气和情绪已经明显收敛了很多,因为我意识到自己依然能够在心理上对内蒂产生一些影响。这种放松的感觉令我和帕斯也能谈论几句。看到这样的情景,斯图亚特太太似乎明白事情已经开始向着对我有利的方向发展,禁不住大声笑起来。
不过内蒂依然很少说话,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们都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最后她索性起身上了楼。
脚部的疼痛令我不可能徒步走回克莱顿,而且将我口袋里零零散散的钞票加起来,足够从柴克斯黑尔到两英里站了。于是我确定了乘坐火车回去的想法。
马上就要离开了,内蒂显得对我极为关心,并且温柔地提醒我:“天色太晚了,你最好沿着大路走,那条近路不太安全。”
听到她的话,我内心涌起一股受宠若惊的感动。
我提起今天晚上的月光,没想到老斯图亚特接着说道:“还会有彗星从天上掉下来。”
“不行!”内蒂固执地喊道,“你必须沿着大路走。”
我们开始争辩起来。
她站到我身边,用焦急的口气说:“请到我这边来。”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沉,但是带着一股急切的焦虑,同时目光中透露出劝解的神色。我有点被搞糊涂了。
我在刹那间询问自己:“难道这样做她会感到开心吗?”其实如果她不坚持说下去,我肯定会按照她说的办了。
但是她并没有停下来:“灌木丛边上的冬青树林里太黑暗了,而且那里还有凶猛的猎狗,专门捕捉小鹿的。”
“我不怕黑,也不怕猎狗。”我回答说。
“可那些猎狗实在太凶猛了,要是哪一只没留神……”
内蒂当然明白害怕只是女人的专利,而这些理由听起来又是那么的小女生气。男性的骄傲令我无法不顾自己的颜面而取悦于她。尽管那种瘦长的动物确实令我感到毛骨悚然,而且在林边赶路时它们的乱叫声会令我冷汗直流。男人好胜的本性令我相信自己可以克服恐惧,面对外界不断施加的压力可以毫无畏惧地承受,不管是黑暗还是动物袭击。我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因为我觉得那七八只狗应该是被锁上的,抄个近道有何不可。
就这样我鼓起勇气启程了,并且深深地为自己的勇气感到自豪无比。但是仍不免有点遗憾,不希望因为自己拒绝内蒂的建议而令她失望。
月亮的一边被一片薄薄的云彩遮住了。山毛榉树下面的道路漆黑一片。我并没有将所有精力纠缠在爱情上,而且说实在的,晚上在寂静的公园里穿行,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我在手帕的一头包上一块硬东西,将另一头拴在自己的手腕上,随后将它往衣袋里一放,大踏步向前走去。
我从冬青树林里走出来,在灌木的拐角处遇到了一位年轻人,他手中夹着雪茄烟,身穿一套晚礼服。
当时我正踏着轻盈的步伐走在草地上,看到站在月光下的年轻人一幅清晰的轮廓。雪茄烟已经点燃,像血红的星星一般。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竟然在浓密的阴影中一步一步向他走了过去。
“嘿!”他喊了一声,似乎带着一种不太张扬的挑衅,“是我先到这里的。”
我从暗处移步至月光下,说道,“那有什么重要的。”不过我还是急着想弄明白他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了解,关于这条路的使用问题,热心公益的村民和议员们之间一直吵闹个不停,我也没有必要点明自己在这场争议中所持的观点。
“嗯?”年轻人似乎感到很吃惊。
“我想我本应该快点跑吧。”我一边说话,一边朝他走过去。
看到那家伙的穿着和阴阳怪气的讲话方式,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内心对那个阶级的仇恨之火便开始熊熊燃烧。
这个人我认识,名叫爱德华·弗拉尔。他的父亲有钱有势,除了名下的大片土地,还拥有罗顿银行一半的掌控权。他家的产业确实非常庞大,除了现金产业之外,还包括煤矿,出租的房产,并且几乎福尔镇所有的街区都属于他。弗拉尔是人们公认的有为青年,既年轻又有头脑,甚至国会里已经开始出现关于他的讨论。他在大学里面成绩优异,正在小心谨慎地为自己打开知名度。也许他觉得我感到痛苦不堪,而他自己拥有的优势远多于我。然而我根本不是这样认为的,当他在那里站立时,就像一个浓缩版的影子,使我充满了痛苦。记得曾经有一天,他在我家房子外面停下了汽车,当时就把我惹怒了。因为我清楚地看到母亲张开那双模糊的眼睛紧紧盯着他,那种卑躬屈膝的艳羡之情溢于言表。“那就是年轻有为的弗拉尔先生啊,”她说道,“所有人都夸他聪明绝顶。”
“是的,他们肯定会这么说的,”我回答母亲说道,“真是该死!”
但是现在的情形是在路边。
对于我这样与他面对面交谈,他感到十分吃惊,连说话的语调都发生了变化:“你到底是谁?”
我也用同样的问题顶回去:“请问您的尊姓大名又是什么呢?”
“嗯?”他似乎没听清楚。
“你愿意的话,干脆当我在这里路过吧!”我说道,“你还不知道吧?这里是一条公共道路,正如这里曾经是公用的土地一样。但是却被你和你的同伙们无情地掠夺了。现在你们又盯上了这条道路的使用权。接下来,你们应该准备把我们从这个星球上赶出去吧。你们休想得逞。”
我年纪比他小两岁,个子也没有他高大。我偷偷地握住了先前顺手准备的短棍,如果有可能,我不介意狠狠揍他一顿。但是随着我向他走近,他却向后退了一步。
“我看你是个社会主义者吧?”他的口气中带着一丝丝开玩笑的戏谑,一边保持镇静,一边提高了警觉。
“只是其中之一。”
“其实我们现在都是社会主义者,”他操着一口哲学家的腔调说,“还有,我根本无意与你争夺所谓的道路使用权。”
“那最好不过!”我说道。
“绝对不会!”
“应该如此的。”
他又点燃了一支新雪茄。微微停顿了片刻之后,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你要赶火车吗?”
不回答的话似乎有点失礼,于是我简单说道,“是的。”
然后他说今晚散步真是美妙至极。
我略微迟疑了一下,我要走的路已经出现在眼前。看到他往旁边站过去,我觉得自己应该继续赶路了。
“那晚安了。”他说道,原来这才是他的本意,我也响亮而粗鲁地大声道了一句晚安。
我继续在寂静的路上行走,心里抱着一种疯狂的想法,真希望一颗具有强大威力的炸弹立刻爆炸。在刚才那段意外的相遇中,他明显占据了上风。
我清晰地记得,两件毫不相关的事情竟然莫名其妙地交织在一起,凸显得异常鲜明。
我从那个开阔的牧场穿过,沿着近路走向柴克斯黑尔火车站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出现了两个影子。我大脑里原本满满的意识流突然中断,兴趣全部集中在这个突发事件之上。我以最快的速度转过身,站在原地,仰望天上的月亮和巨大的白色彗星。此刻它那神秘的面纱突然被漂浮的云层揭开了。
彗星悬在空中的样子非常奇特,距离月球大约有二十个弧度。在湛蓝深邃的太空映衬下,它呈现出的那种白中透绿的景象显得格外神奇。彗星的体积比月球要小,但是却比月球更亮。彗星的投影与月亮的投影相比显得异常暗淡,虽然彗星具有清晰的切面。这些现象持续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在前面看到自己的两个影子。
这样的状况令我没办法理清思路。但是就在我绕过拐角时,这样的现象就出现了。猛然间,彗星又从我的脑海中消失了,一个新奇无比的想法再次跑了出来。我很想搞明白,是不是我们有时候会投射出两个影子,而其中的一个处于相对劣势,似乎带有某种女性的柔弱。与另一个相比,它不够高大,也无法针对那些想法为我的头脑提供某种暗示。我终于清楚了:我的直觉是对的,我终于知道那个年轻的家伙为什么身着晚礼服站在灌木林外边了。他是来和内蒂约会的!绝对没错。
脑筋一旦开始转动就无法停止。我的内心一整天都充满了困惑不安。我和内蒂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中间夹着某种不可窥见的神秘之物。此外她的举止也变得怪异,总有些东西无法解释。但是现在这一切都真相大白了,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终于知道刚见到我时她的内疚从何而来,也终于知道那天下午她站在花园里的原因,也明白了她急匆匆让我进屋,又急匆匆跑出去取书的原因。此外这也解释了她为何那样对我,以及坚持让我沿大路返回。刹那间,我明白了一切。
相信你能够想象得到,此刻的我突然无声无息地遭受了巨大打击,霎时间整个人僵硬地站在那里,远远看去,只剩一个黑乎乎的小个子。不过很快我又恢复了活力,嘴里发出莫名其妙的叫喊,手中打着软绵绵的手势,似乎地上的两个影子都在嘲讽着我。当时的景象不难想象,我站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月光播撒下来,远处树木的影子将这片草地包围起来。那些矮矮的树木,远远望去黑糊糊的一片。凝望草地上方的苍穹,那样地宁静而闪耀。
我被这个新想法搞得头晕脑涨,不得不将思考暂时中断,我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被其所困。但是幸好我的双脚并没有停下来,穿过温暖的黑夜,我来到了柴克斯黑尔火车站,售票处那里还亮着一盏小灯,最后我终于上了火车。
我依稀记得,我一个人形单影只地上了火车,呆在一个阴暗脏乱的三等车厢里。我内心积满了几乎令我陷入疯狂的愤怒,那愤怒像波涛汹涌的大海一般在我的心中激荡。我终于站起来像头狂暴的野兽一般爆发出来,我大声嘶吼,用拳头用力地捶打面前的木板,直到自己精疲力竭。
很奇怪,没过多久我就将这件事情暂时抛到了脑后。不过就在随后的一分钟,我将火车的门打开,将自己悬在车厢外面,开始思考从火车上跳下去的方式。这一幕绝对充满了戏剧性。然后我要突然扑到她的面前,将她推倒在地,痛骂并教训她。就这样我一直悬在火车门外,催促自己赶快往下跳。但是最后我还是没有跳下去,至于令我决定不这样做的原因,我已经记不清了。
火车又往前走了一站,我已经没有回去找内蒂的冲动了。我瘫坐在车厢的角落,手臂下夹着自己因为受伤而青肿的手,但是对那疼痛我竟没有丝毫觉察。同一时间,我开始全力策划着一场行动,势必要将这股令我深陷其中的巨大愤怒表达出来。
<h4>
第三章 买枪</h4>
“彗星马上就要跟地球撞上啦!”只见两个人匆匆上了火车,安顿好之后,其中之一大声说道。
“啊!”另一个发出一声恐惧的惊呼。
“有人说那个彗星是由气体组成的。我们应该不会毁灭吧?”
可是这些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呢?现在的我一心在打算如何报复,洗刷我这人生初期蒙受的最大耻辱。我满脑子都在盘算怎么对付内蒂和她的情人。我暗暗立下誓言,绝对不会让他得到内蒂,就算最后不得不将他俩一起杀掉。我不在乎是用什么手段,只要能够达到我的目的。此刻先前受到的情感伤害,已经完全转化成为畸形的愤怒。那天晚上的我已经失去理智,只要能够一雪前耻,任何形式的痛苦和折磨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忍受。我的大脑已经完全被愤怒冲昏了,掺杂着各种各样暴力场面的阴谋诡计在我的脑海中闪现,眼前能够看到的只有无数的打斗与激烈冲突的画面。对我自己所受到的耻辱,我唯一能够接受的就是通过各种残酷的手段来报复。
还有为内蒂着想的必要吗?我无法否认,自己依旧爱着她。尽管我的理智已经被无比强烈的嫉妒之火所燃烧,我的尊严与骄傲受到了践踏,内心充满了仇恨,我人生中第一段真挚而热烈的情感受到了重创。
我从克莱顿高地走了下来,口袋里所剩的钱已经寥寥无几,只够坐两英里站了。所以我只能徒步翻越这座山。路上我记得路过一排临时搭建的篱笆,还有一盏煤气灯挂在上面,一个矮个子男人正坐在灯下布道,听众都是些在星期天晚上闲聊的人。那个矮个子男人头顶已经秃了,但是卷曲的边发和胡须看起来很有味道,还有一双水蓝的的眼睛。他口中正在宣讲,世界末日即将到来了。
当时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将彗星与世界末日联系到一起的说法。他讲的内容十分混乱,既包括乱七八糟的时政,也包括丹尼尔(英国诗人及历史学家,1599-1619,荣膺桂冠诗人)书中提到的预言。
我只打算在那里短暂停留,没想到那群人竟然令我再也移不开脚步。我完全被那个人天马行空的演讲和不断指向天空的手指深深吸引了。
“一切都即将结束。”他高声叫喊道,“看看吧,那就是最后的审判之星,那是来自上帝的审判。它是被上帝选派的使者,将人类置于死地……所有人都将灭亡。”猛然间他的声音变得平缓起来,他开始唱起一首奇怪的圣歌。
我从人群中挤出来,继续踏上征程。但是耳边依然不时传来后面那个人时而低沉时而尖锐的声音。我继续往前面走,再次涌现出那个想法:从哪里能够买到一把左轮手枪呢?还有我必须学会怎样操作。我接着打算,如果那晚内蒂不是与那个人约会,我就当整件事从没有发生过。当天晚上我几乎没怎么睡觉,内蒂和她的情人总是在我的脑海中打转。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过得非常奇怪,整整三天,我脑子里好像只想着一件事情。我需要一把左轮手枪,这比任何事情都急迫。一个想法一直卡在我的脑子里:要么将内蒂杀死,要么因为我这番惊天动地的青春壮举而令她对我重新着迷。总之这样的耻辱令我难以忍受,如果对此毫无任何行动,那我最后的自尊与骄傲也会消失殆尽。另外,我认为,从此以后我将难以得到其他女性的爱甚至最基本的尊重了。虽然一阵阵的激情令我震颤,但是内心的骄傲感始终让我坚持这一目标。
但是左轮手枪真的很难买到。
当我想到迫不得已与店主面面相对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有一丝丝恐惧。一旦店主追问我为什么买枪,我便将自己匆忙编造好的谎话告诉他。我就说我马上要移居到遥远的得克萨斯,需要一把枪来防身。得克萨斯的恶名是尽人皆知的,谁都晓得那里有多么的疯狂。但是我对枪支一窍不通,所以我还要一脸镇定地去问他这把枪的射程是多远,只要能够将一个男人或女人杀死。现在想来,事情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考虑周全了。
在与卖枪人见面的过程中,还发生了一段小波折。克莱顿的一家自行车店里只能买到一些小口径枪支,那是用来打鸟的。也有人向我展示了一些左轮手枪,但是实在过于袖珍,跟玩具差不多,根本没有实用价值。
最后我在一家当铺的橱窗里找到了理想的手枪,那家当铺位于斯瓦辛格利一条狭窄的主干道上。那支枪很不错,还挂着一张“美军专用”的名牌。
这笔买卖花光了我所有的存款余额,整整两镑多,我还记得我从储蓄所里将它们取出来的情景。后来交易进行得很顺利。我还从当铺老板口中得知从哪里搞到弹药。那晚,我怀揣着鼓鼓囊囊的衣袋回了家,就这样我成为一个持有武器的人。
可以这样说,对我来说,那些天最主要的事情就是买枪。所以你可能难以想象,走在街上,我竟然对发生的骚乱毫无察觉,因为我是如此专注于这件事情,满脑子都是能够帮助我达到目的的方法。
大街小巷到处都能听到议论声。整个福尔镇都陷入了低迷之中,每个人都愁眉不展,尤其是那些打工和做生意的人,更显得失望透顶。街头聚集着一帮一帮的人,让人联想到人们当人发炎时,血中的微粒由于聚集在一起而卡在血管上的情景。女人们都是一副病怏怏的神情,钢铁工人因为拒绝降薪而开始罢工。显然他们已经开始进入“表演”阶段了。为了防止煤矿工人和矿主发生纠纷,调解委员会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但是那个年轻的财阀态度非常强硬,他不仅是里德卡煤矿的最大股东,而且还拥有整个斯瓦辛格利和半个克莱顿,看来违约的出现已经不可避免。
我目睹了班托克·伯顿矿坑口事件,但是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情景你可以想象一下。
当时我正从一条陡峭的鹅卵石路上往下走,那条路建筑在一条凹下去的小路上,两边的坡壁足足有六英尺高。一排外形相似的幽暗低矮的小屋建筑在上面,而且门都是开着的。铺着蓝色石瓦的屋顶和顶着一个个小烟囱的房屋不断向边缘延伸,逐渐与煤矿前那片不规则形状的空地连接在一起。一层满是车轴印的煤泥覆盖在那片空地上。右边是煤矿的大门,左边是一个垃圾堆,上面长满杂草。外面是一条正规的主干道,两旁有许多商店林立。接着往前走,我的脚下开始出现蒸汽机的轨道,在阳光的照耀下,铁轨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一路延伸开去,时而消失在阴影之中,时而在新点燃的黄色汽灯的灯光下再次出现,映照出那满满的油污。再往远处看是一片居民聚集区,那里有破旧的教堂和无数破旧的房屋。还有一些学校和其他建筑物散布在斯瓦辛格利遍地大大小小的烟囱缝隙里。右边能看到一个大大的黑轮子,被架在班托克·伯顿矿井口的长架上。在夜幕中一眼望去,显得那么高大。再往远处看,可以看到散放的煤层。借着辽阔的夜景,一个人在山下的感觉异常奇怪,除了那些不断上升的轮子,所有的人们都在天空的压抑下过着一种难以喘息的生活。
望向辽阔的宇宙,那颗硕大的彗星主宰着那寂静的空间。那淡绿色的光芒显得格外耀眼。如果你抬头仰望天空,定会被那美妙的景色所折服。大山成为了最好的天然背景,所有物体的轮廓都被渐渐暗淡的星光勾勒出来。
随着布莱登锻造厂排出的一阵阵烟气,彗星缓缓从东方升了起来。
此时的彗星与我们以前在成千上万的照片和草图上了解到的模样一样,看上去与云彩非常相似。最开始的时候,它还只是望远镜里看到的一个小小光斑,慢慢地越来越亮,越来越大,成为全宇宙中体积最大的星星,接下来它会以一种常人难以相信的速度增大十六倍,然后向着地球悄无声息地冲过来,这个过程中,它先是与月球大小相似,随后又远远超过月球。至今为止,它是围绕在地球周围最夺目的星体。天文学家们经常讨论彗星的双尾,一个在前面,一个在后面。但是人们还是无法看清楚,因为它距离地球还是太远了。说得更加形象一点,彗星就好像一个拥有超级明亮中心的膨胀体,不断地将闪光的烟雾向外散发。在夜色的映衬下,那鲜艳的绿色显得格外醒目。
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天空。虽然我的注意力完全在别的方面,但是依然忍不住停下脚步仔细地盯着天空。因为这样的星体实在是太神奇太辉煌了,它的出现一定有某种重大的意义,而且肯定与我们的生活观念相联系。
但是究竟是怎样的呢?
我首先想到的是帕洛德,然后又想到了这个东西给人们带来的强烈恐惧和不安。然后科学家们的保证也出现在我的耳边:彗星是非常轻的,其不过是由几百吨稀薄疏离的烟尘和气体构成。所以我们完全不用担心它会与地球相撞,根本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是现在我却忍不住想到,难道有人已经找到了这颗彗星与地球之间的重大关联?
不过当你将目光慢慢拉近,直到转移到地平线上时,就会慢慢浮现出建筑物,随即眼前就会出现那些观望的人群。这样,天空便再次被抛在了一边。
那个噩梦依然在困扰着我,那梦里有我还有内蒂,还包括我的荣誉和尊严。想着这一切,我拼命想挤过那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却再次被意外出现的场面勾走了注意力……
大街上似乎冒出了一股巨大无比的吸引力,所有人都将目光聚拢过去。仿佛一捆干草被飞速的水流截住一般,那情景深深吸引了我。突然同一种声音从人群中发出来,是的,那是一种声音,而不是某个词语。似乎是“啊”或“喔”,但又似乎介于两者之间。与那声音混杂在一起的还有威胁声与抗议声。最终变成一种低沉的类似于“嗷嗷”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来自于某种凶猛而残暴的野兽。同时里德卡的汽车也跟着凑起了热闹,连续地发出“嘟嘟,嘟嘟”的声音。这一切简直太奇怪了。
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人群开始向着煤矿的大门移动。
突然一声叫喊传入我的耳朵,我的目光穿过层层的黑色人群,看到一辆停下来的汽车,紧接着,又开走了。然后我才注意到地上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随后人群中便流传起一个版本的传言:里德卡开车正好撞到了一个来不及闪避的小孩。而且还是个小男孩。当时汽车正在从人群中慢慢穿行,小男孩想要从汽车前面穿过去,然后他滑倒了,躺在了车轮之下。
人流继续向前涌动,汽车喇叭声响成一片。突然所有一切都向左边偏移过去,大概十码左右的距离,随后听到了一声枪响。
人群一下子四散奔逃。一位妇女踉踉跄跄地朝我跑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用披巾裹着的孩子。在她的撞击下我站立不稳,直往后面退。大家都以为那是子弹射出时发出的爆炸声,其实不然,只是汽车的发动机出了问题而已。一股青灰色的烟雾从汽车尾部喷出来,在空中慢慢弥散开来。众人又乱七八糟地从四面八方跑过来,但是汽车周围被留下了一块空地。
只见地上躺着那个被撞的小男孩,远看是黑乎乎的一团,一只胳膊伸开来,两只脚也分别叉开。他的周围没一个人敢靠近。汽车已经停下来,三个人坐在里面。似乎为了防止汽车再次开走,六七个人将车围了起来。一个人正在用低沉却激烈的言辞与里德卡争论,没错,那人正是著名的工人领袖米切尔。因为离得太远我根本听不到他们争吵的内容。我身后的煤矿大门已经被打开了,有人过来准备将汽车推走。一片非常泥泞的空地正好在汽车与大门之间。
我感到有点神志不清,放慢了脚步往前走,紧紧抓着衣袋里的左轮手枪。很快我被几个行色匆匆的人超过去了,他们加入了那伙阻拦车辆的人群。
身穿皮大衣的里德卡站得远远高出周围那伙人。他讲话的声音很洪亮有力,打着看起随意,却极具威慑力的手势。看来他的确是个非常注重自己形象的人。他身材高大,长了一头金黄的头发,看起来风流倜傥,上天更给了他一副男高音般绝妙的嗓音。米切尔也不是软弱之辈,他看起来坚强有力,讲话掷地有声。
“你们撞伤了那个男孩,”米切尔反复强调道,“你们不能离开,必须看看这孩子有没有事。”
“这就要看我的心情好不好了。”里德卡说道,随后转向司机,“喂,下车看看。”
“你最好注意点。”米切尔说,随后司机在踏板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坐在后面座位上的人站起来,向前探着身,开始与里德卡交谈。我的注意力也随着再一次转移过去。那不就是年轻的弗拉尔吗?!他那英俊的脸颊正好被彗星的光芒照亮。
里德卡和米切尔开始争吵起来。并且声音越来越高。但是这些已经对我不再重要,我的注意力全在弗拉尔身上。是的,又是他!
没想到我竟然与私下打算对付的人偶然相遇。
一场战斗将会发生,很可能会演变成一场混战。因为我们俩人同时在此。
我该怎么办?我的大脑开始拼命旋转。我甚至希望自己干脆丧失了记忆,就不用再为这件事而烦心。最后我还是决定马上采取行动,我的手将那把左轮手枪握得更紧了。接着我突然想起来,枪里面还没有装子弹。我随即转过身逆着潮水般拥过来的人群挤出一条路。后来我来到道路边上的一个垃圾堆旁边,既安静又隐蔽,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子弹装好。一个攥紧拳头的年轻人正大步向前走着,他很快发现了我,出现了短暂的犹豫。
“怎么?难道你不害怕他们吗?嗯?”他问我道。
我匆匆地望了他一眼,唯恐他看到我的手枪。紧接着我看到他的眼神略微发生了变化,疑惑地看看我,嘀咕了一声便走开了。一阵阵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踌躇了一下,还是走向了汽车。然后我又快速地回到垃圾堆。一股本能的意识提醒我,装子弹的时候绝对不能被人发现。我快速地冷静下来,考虑了一下将要发生的事情,以及将会产生的后果。然后我又转过头望了望那边的人群,激烈的争论依然没有停止。或许一场战斗已经在那里开始了吧?
我走到一片凹陷下去的草地里,双腿跪在杂草之上,笨拙地将一个子弹匣装上。完成之后站起身来,开始考虑各种有可能出现的场面。犹豫了片刻之后再次转回身,将所有的子弹匣都装上了子弹。这一连串的动作,我做得非常慢,手指也有点不听使唤。最后为了防止忘记什么,我还特地检查了一遍。之后的几秒钟我都保持蹲伏的姿势,全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会因为紧张而做出异常的行为。在我犹豫的一刹那,头顶上的彗星发出了一道极其强烈的白绿色闪光,在我的脑际闪过。就在那一刻,我第一次将它与真实发生在人类社会中的暴力联系在一起,也与自己即将要做出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就在那一个时刻,那绿色的耀眼光芒洒向人间,我要向着年轻的弗拉尔射击。
不过,内蒂怎么办?
显然,这是个非常复杂的事情,而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弄清楚。我从垃圾堆上越过,缓缓地走向喧闹的人群。
是的,他必须得死……
现在我希望你能相信,在当时那种混乱的情况之下,我根本不想杀死年轻的弗拉尔。那并不是我想象的结果。在我的眼里,并没有将他与贵族里德卡联系在一起,也没有跟周围黑漆漆的工业世界联系在一起。他只属于柴克斯黑尔,另外一个遥远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花园像阳光一样无处不在,还有同样温暖的情感,当然,还有内蒂。我与他在那里结下了仇怨。疲惫与饥饿令我手忙脚乱,竟然没有办法为这件事理出一个清晰的头绪。我们之间的对抗关系太复杂了,我被深深刺激了。在情感纠纷的夹击下,我的脑海中总是无法摆脱采取暴力行为的思想。这些事情一直缠绕着我,令我无处遁形,似乎结局已经无可更改。
此刻一位妇女的尖叫声传来。随着人群开始向后涌动,战斗终于开始了。
我相信,里德卡早已经从车里跳下来,将米切尔撞倒,而工人们正纷纷从煤矿大门跑出来助他一臂之力。
我被困在拥挤的人群中难以行动。我的记忆非常清晰,两个大个子将我紧紧夹在中间,我的手臂像被钉子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我依靠着汽车蹒跚地站起来,从汽车前面绕过来,正好与年轻的弗拉尔相遇。此时他正从后座上下来。汽车上橘黄色的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这颜色与彗星发出的光亮重叠在一起,看起来颇为奇怪。我不禁被这情景激怒了。随后他向前迈了一步,那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光彩终于消失了。
我相信他并没有认出我是谁,但是明显觉察到我要向他发出攻击。他先发制人,一拳向我挥过来,重重地打在我的脸颊上,本能反应之下,我松开拿枪的手,右手从衣袋里掏出来去抵挡拳头,随即,我伸出左手,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
他被我这一拳打得摇晃了几下,向后倒退几步,这时他认出了我。我看到一抹惊异的神色出现在他的脸上。
“你这个流氓,还认得我!”我一边叫喊着,一边又向他出手。
突然一记重重的拳头打在我的下巴上,我瞬间感觉眼前金星直冒。在我的印象中,里德卡是个毛乎乎的大个头,如荷马史诗中的英雄一般,我在他面前倒下来。
不知道这家伙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紧接着,他并不理睬我,用粗重低沉的声音劝解弗拉尔,“别管他,特迪!这家伙已经不行了。这个纠察队员还想找你的麻烦,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