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他是故意的,舟行晚跟尘轻雪的那场比试他在观战席上看得清楚,尘轻雪确实无心伤人——可那又怎么样?舟行晚都这样了,要是找不到解决方法,十天以后他可没办法再弄到一颗菩萨低眉把人救下,尘轻雪就算无心也是罪魁祸首,他们流云宗都还没去剑盟问罪,尘轻雪凭什么先委屈上了?
替舟行晚打抱不平的丹珩全然没想到自己被灵魂状态的舟行晚又记了一笔,他满脑子都是舟行晚心脏受创倒在地上流血如流水的恐怖样子,想着心里竟然有些喘不过气,丹珩合上眼,努力不让自己再去想那副血腥的场景,却怎么都忍不住。
想起上回舟行晚替他喝了那碗下了牵魂散的药……丹珩已经很久没感受过失去一件东西是什么感受的,而最让他感到好笑的是,不过短短一个月,他就在舟行晚身上感受到了两次。
他有时候真会怀疑舟行晚是不是学了什么巫蛊秘术并用在了自己身上,不然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又这么让人牵肠挂肚?
尘轻雪不知他心中所想,也不在乎元慎跟丹珩怎么骂他。只是事关舟行晚,他丁点信息都不肯错过,眼见着丹珩明明知道些什么却不愿意跟自己说的样子,心下一顿,短暂地权衡过利弊之后,也顾不上这话能不能让人听,心里的思虑直接说出了口:“人是我伤的没错,但阿晚是自己往我剑上撞的。”
舟行晚原本游离在众人之外观察谁还对尘轻雪有意见,一听这话,整个人僵了起来。
虽然他是主动往尘轻雪剑上撞过去的这点没有说错,但……他自以为做得也算隐蔽,尘轻雪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就看出来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舟行晚立即有了种被脱光了衣服扔在外面裸奔的感觉。
其余人听了尘轻雪的话后也安静下来,丹珩藏在红绸之下的眼睛稍稍扩大,玉秽则抿起了唇,似乎想起什么封在记忆深处的过往。
两个小辈到底年轻了些,流毓虽然没开口质疑,眼里震惊不假,元慎更是直接变了脸色,怒道:“好一个霁月无暇身端影正的雪尊,如今做错了事连承认都不敢,还想说是我师尊的不是了吗?”
尘轻雪却没被元慎的话影响到,他只说看着丹珩,依旧没什么感情地说:“我知道的已经告诉你们了,如果你知道什么,最好也告诉我,不过你们好歹同门一场,不会连他为什么要主动往我剑上撞都不知道吧?”
舟行晚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本来死成了没有立即给他划到任务世界那边去就已经很让他难受了,这下倒好,还让他灵魂出窍不能离开自己身体的范围,还强迫他听别人说话——如果说的是普通的话也就罢了,若是编排他也并无不可,偏偏是要当着他的面戳穿他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舟行晚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感受社恐竟然是在自己死了以后,要不是灵魂没有细胞,他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下一秒脸上就要烧得臊红。
他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为什么要让他经历这种惩罚!
玉秽因为尘轻雪的话犹豫了起来,正不知该怎么做才好的时候,男人余光无意瞟见自家师兄。丹珩惊奇地发现他在玉秽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疑虑,便知尘轻雪说得没错,当下对着空气喊了出来:“招绝,吾知道你在这里。”
空气里没人出声,只舟行晚腕上的白光闪得妖异,丹珩皱起眉,正要再喊,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玉秽止住了他,隔空道:“你身为蘅晚的剑灵,如今主人濒死,你应当也要维持不住灵体了,我不要你出来,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蘅晚跟雪尊最后一式,他原本可以躲过,是他自己撞上去的对不对?”
剑灵跟主人同识,尤其在共同战斗的时候意识甚至可以做到重叠,而当时擂天台上的比试招绝虽然没有现出灵体,他的本体却始终跟舟行晚并肩战斗,他相当于是当时场上的第三个人,玉秽这问题问他确实没错。
这回招绝有了回应,他依旧没有现出灵体,只是回了一句十足虚弱的“是”。
此话一落,众人纷纷沉默,元慎却仍不敢信,他走上前去拉住了尘轻雪的领子,颤抖的尾音忍着泪意:“你怎么做到的……招绝是师尊的剑灵,你是怎么收买他的?”
舟行晚不是喜欢他吗?喜欢他为什么要去死,就算真的遇到了什么一时半会儿迈不过去的事,就不能多想着对自己的喜欢,努力克服过去吗?
还是说……还是说自己之前态度太差,让舟行晚没了最后那点想要活下去的念想,所以才会有今天的这些?
元慎嘴上说着不信,其实已经从丹珩的眼神里猜出一二,并不敢相信那是真相。
尘轻雪仍然没有回应,只是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精神病患者。
玉秽喝止了元慎一而再再而三对尘轻雪的僭越,然后问丹珩:“你刚开始说有话问我,还有刚才要让我随你出去……你想说什么?”
丹珩一顿,他横眼扫向目光灼灼的流毓跟元慎,又想起尘轻雪刚才的话,最终叹了口气——那是妥协的意思。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了。丹珩回忆自己刚才所探舟行晚的脉象,问:“用静元针封锁他体内的灵气是谁最先提出来的?”
玉秽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么久远的事,但还是如实回答:“是师尊。”
这就怪了。丹珩皱起眉:“这种淫巧之物,虽然没有得到明令禁止,但一直都为各个名门正派所不齿,知天厉怎么会突然想到用那种东西?”
“你也说了,并没有得到明令禁止。”玉秽道,“那时蘅晚才刚出事,整个流云宗上下不平,为了保全他的性命,又要给宗门里的弟子们一个交代,师尊只好出此下策。”
——好一个为了保全他的性命!飘在半空的舟行晚咬牙切齿,尤其想到静元针入体的那种疼痛,他巴不得能把玉秽千刀万剐,难道后者还指望他能感谢不成?
丹珩则是点头,回忆起流云宗弟子们当初恨不能把舟行晚生吞活剥的那种架势,他忽然又能理解知天厉的做法了。
玉秽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丹珩看了眼床上的舟行晚,忖道:“他今日所受伤势的角度极其刁钻,本来应该一击毙命的。”
元慎点头,道:“但师叔不是立马就给师尊喂了菩萨低眉吗?”
丹珩摇头:“吾的意思是,原本他该在擂天台上一击毙命,连吾给他喂药的时间都撑不到的。”
——这话也太严重,听得房间里几人都噤了声,飘在天上的舟行晚也正色起来:他也想知道自己千辛万苦计划好的死法,为什么会突然出了纰漏,害他现在生不生死不死的,还不得不听别人是怎么编排自己的,弄得他十分尴尬。
流毓差点失声:“那为什么……那师尊他现在……”
“他还活着,但与死无异。”丹珩声音不惊波澜,“吾方才为他把脉,在他身体里发现了另一种从没发现过的毒——蚀心散。这种毒药十分霸道,初次服用就能致命,如果侥幸捡回一命,这种毒也会残留在心脏上,并一点点蚕食人的心脉,时日若久回天乏力,而舟行晚他……心脏已经被吞噬了近乎五分有一。”
尘轻雪眼上一跳,他原本以为舟行晚死在自己手上给的打击就已经够大,没想到还有别的事能牵引自己的情绪,不由问:“什么时候的事?”
他先前太沉默,乍一开口令人意外,丹珩看了他一眼,道:“大概有小半年,从他心脏受损的程度看来,跟他身体里的静元针差不多一个时候。”
没想到舟行晚中毒这么久,而身边没有一人察觉,几人都有些不信,流毓问:“既然这样,您之前不是就给师尊诊过脉吗,为什么那时候没有发现?”
丹珩声音发闷:“他身体里的静元针静元锁经,对心脏也会有一定影响,二者症状太相似,吾才没有发现。”
他看着玉秽,也算解释了自己刚才询问是谁提出给舟行晚用静元针的原因:“这回他代你参加大比,静元针的效果被解了一个时辰,刚刚才慢慢恢复,吾察觉到他心脉的损伤与静元针带来的效果程度不同森*晚*整*理,才发觉原来他身上还有别的毒。”
“……”
玉秽有些讶异,显然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他问:“这跟他这回重伤有什么关系?”
“那关系就大了。”丹珩道,他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吾刚才说了,蚀心散十分霸道,既蚕食人的心脉,又能在中毒之人的心脏处形成一层保护,确保心脏只能被自己啃食。”
他闭上眼:“若非这层保护,只怕他刚才真的连菩萨低眉都等不到了。”
“……”
房间里又沉默下来,飘在天上的舟行晚听到这些话,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他就说!他就说他算得那么好,怎么可能他死不掉!
敢情是因为那什么听都没听说过的蚀心散,这又是谁给他弄的!
丹珩也问:“那个时间,纵然宗门里弟子恨透了他,又有谁能接触到舟行晚,给他喂蚀心散呢?”
那时候只有玉秽元慎还有几个负责审问的人能接触到舟行晚,元慎脸色微变:“您的意思是说……宗门里有人要害师尊?”
玉秽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若方才雪尊说蘅晚自己撞上去是真,你的意思是……”
丹珩点头,他脸色惨白:“从一开始……从一开始他就没想活着,吾就说,吾都那样对他了,他那样记仇的人,怎么可能冰释前嫌还替吾试药?”
房间里三个阅历深一点的都没再说话,明显是想到一处去了,流毓跟元慎还不可置信,元慎更甚,道:“怎么可能,他还想着我的金丹呢,为什么要去死?”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舟行晚从小半年以前就开始策划着怎么死的事令人震惊,三人都在消化,分不出多的时间给别人。
而飘飘然没有实体的舟行晚上一秒还沉浸在“到底是谁误我大事”的愤怒之中,下一秒听到丹珩的话,明明灵魂什么也感受不到,却就是无端觉得心脏一冷。
他忽然想起自己是怎么穿过来的:拿到录取通知书回去的路上被车撞死,经典的出意外穿越开局,这点没什么好说,可……原身呢?
他穿到原身身上是因为他在原来的世界死了,可原身穿到他的身上又是为什么?
早知道穿越这个过程势必要经过灵魂出窍,可什么前提下才会让一个人灵魂出窍?
除非……
想起丹珩刚才的话,舟行晚整个灵魂都在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