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极宫围困未解, 尘轻雪一等人仍在妖族的包围中固守阵地。
舟行晚清醒过来后便意识到这点,他干脆利落地翻身下床,然后就要出去找人。
他动作太快, 迅猛得不像一个才刚遭受重创的人, 房间里其他人看直了眼,元慎反应过来把他按住,道:“你先别乱动, 小心再把伤口扯开。”
“我没事了。”
身体各种伤处都被消除,舟行晚觉得自己好像重新活了一遍似的,他连一秒都不想在这个满是病气的房间里多待:“别拦着我,让我走。”
他一醒来就要去找别的人, 元慎心里不舒服,却不敢表现出来:“你才刚醒,这么着急要找尘轻雪干什么?眼下你的身体最重要, 还是快点躺回去让他们给你看看, 别又出了什么事。”
他说着就要把舟行晚推回床上, 却不知怎么的后者力气突然变得很大,他竟然一下没能推动, 元慎看向他的眼睛, 疑惑道:“师尊?”
明明舟行晚身体种下了静元针后就好掌控很多,元慎之前跟他有所争执,甚至不用两成力就能把人制住,怎么现在突然变得这么难对付?
他刚才用了七成力, 竟然丝毫都没能将人挪动?
“都说了我没事。”
舟行晚从没这么真情实感地觉得元慎烦过, 他现在弄清楚了自己身世的真相,知道不必再死也不用再离开,满脑子都是去找尘轻雪把话说清楚, 却屡次三番被人拦住,心情怎么可能会好?
他轻松地把元慎的手抽开,身下平稳不倾,不像是在船上,舟行晚抬眼外望,举目行人小道,褐瓦低楼,看上去像是在一个小镇子上。
舟行晚问:“这里是哪里,天极宫在哪个方向,我昏过去了多久?”
他问这些问题的目的太明确,元慎不想让他离开,咬着下唇不肯回答:“师尊……”
“回答我的问题。”
知道自己本来就属于这个世界以后,舟行晚将就不起来了,以前他还能用“反正早晚要走”劝自己忍忍,这会儿却半点委屈都不肯受:“不然我就……”
“不然蘅晚要怎么样?”
一道柔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舟行晚皱眉看去,就看到玉秽一身白衣,逆着光站在门边,且不知是不是丹田没修补好的缘故,他看上去虚弱极了,风一吹就要摔倒似的。
他走进来,眉目温和,看过来的眼神却很不赞成,道:“你才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应该好好将养身子才是,怎么这么快就下床了,快回去休息。”
多年上位者的气势比元慎这个只知道用情绪表达自己不满的少年要高很多,舟行晚从前在他手上就吃了不少亏,因此在玉秽面前向来有种逃脱不开宿命的无力感,这回也真的差点听了对方的话乖乖回床上,好在脚还没抬起,就先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对啊,静元针都没了,玉秽又丹田受损,元慎虽然天资出众但是到底年轻,他现在是这一堆人里最能打的,他怕什么?
他还怕说不过玉秽?他直接动手好吧!
想通了的舟行晚面色稍霁,他压制了自己差点走回床上的欲望,想也不想地拒绝道:“我伤好了,不用再看。”
玉秽讶异,眼前的舟行晚确实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可才是昨天晚上,他随手在附近抓的药修还在说他生命垂危,兴许什么时候就救不回来了,若非如此,元慎也不必涉险尝试拿自己的金丹来换他。
只是看房中情形,金丹换命似乎还没实施,元慎衣衫些许凌乱,看样子是刚刚才重新穿好的。
看起来,应该是正要给他剖丹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这意外或许是舟行晚中途醒来,但不管怎么样,元慎的金丹还在,而且看舟行晚的情况,应该是不需要了。
还真是可惜了。
玉秽给本来要给元慎剖丹的药修比了个手势,后者了然,直接往舟行晚那边过去。
舟行晚看出他要干什么,正要拒绝,玉秽道:“蘅晚先前伤得太重,若不检查清楚,恐怕谁也没办法安心,还是说你就是想和你师兄这么僵持下去?”
——这分明是威胁了!舟行晚知道自己要是不肯给对方检查恐怕玉秽不会轻易让自己离开,思来想去,还是不想惹争端,安安分分让那药修给他把脉。
玉秽趁这个时间向元慎了解了一下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在听闻舟行晚一醒来就开始找尘轻雪后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不一会儿又完全舒展开,看不出刚才半点端倪。
那药修诊好了脉,表情逐渐从凝重转变为吃惊,他不可置信地重诊了好几遍,期间不停观察舟行晚的脸色,又轻轻按了按他原本重创的胸口,问:“有什么感觉吗?”
“有,被按的感觉。”
舟行晚觉得这人手脚真不干净,连忙把他的手打开,又看向玉秽:“这下好了吗?”
玉秽安抚一笑,没有答他,却问那药修:“劳驾,我师弟如何了?”
那药修修医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由又惊奇又结巴:“好……好得很,一点问题也没有,跟没受过伤似的。”
这答案在意料之中,或者说玉秽在进门跟舟行晚对视上的一瞬间就料想到这个结果了,但还是有些好奇:“不是昨天还说很危险,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吗?”
那药修也觉得纳闷,摸着腰上的药箱说:“是,当时情况危机,尊者的心脏是破裂过一次刚被补好,裂缝没有完全修复就再度被刺开,若非燃眉之急,我也不会想到拿金丹救人的偏方。”
玉秽思忖道:“还是你昨天给他用什么药了?”
药修摇头:“金丹换命之法本就凶险,外在因素越多失败可能越大,我并不敢随便用药。”
这就怪了。玉秽又看向舟行晚,后者冷眉而视,问:“看我干什么?”
玉秽忽略他的冷言冷语,笑道:“蘅晚伤了一遭,人倒是活气不少。”
去他的活气,这分明是不用再想有没有ooc的发泄好吗!舟行晚现在谁都不想给好脸色,他仿佛一个为了减肥把自己饿了三年的苦修者,甫一放弃减肥的计划,立马就开始暴饮暴食起来。
——他都不用ooc了,谁还给他们好脸色!
舟行晚哼了口气没理他,玉秽倒也不恼,只是对那药修说了几句感谢的客套话,就让元慎把人送出去了。
房间里顿时只剩他们两个,没安静下来多少,反而让人更不自在。
玉秽却好像不这么觉得,他很自然地走向舟行晚,忽略那人眼底明显的抗拒,也假装看不出自己一进门后者的抵触,他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舟行晚心口:“蘅晚伤怎么样了,师兄来给你看看。”
……?
舟行晚没想到不管怎么样看上去还是很稳重自持的玉秽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吓得眼珠子都瞪大了。他无意识地抓紧自己的衣襟,戒备道:“什么?”
看着他警惕惊恐的样子,玉秽不仅不恼,看上去心情还更好了:“你这回伤得太重,按理来说不说治好,光躺都要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现在却两天就醒了,还跟没事人一样,我担心其中有诈。”
诈?什么诈?
他看玉秽这是在诈骗才对吧!
舟行晚摇头:“师兄你想多了。”
玉秽的手就这么停在舟行晚衣襟边两根手指的距离,他没碰上去,却很有一种不允许别人质疑的威严:“只是看看,没事最好,但如果有事,还是趁早解决了好。”
他没动,温和含笑的眼却赤裸裸盯着舟行晚,俨然一副得到了允许才会进一步动作的好人样。
舟行晚却被这装出来的样子恶心到了,虽然衣服已经穿得很好,他还是没忍住又拢了拢:“不用了。”
玉秽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手快地就要敞开他的衣襟,舟行晚及时打开他的手,因为情急,指尖流溢出一道灵气,虽然没有攻击性,存在感却很不低。
玉秽讶异道:“灵气……你身体里的静元针呢?”
舟行晚本来也没想瞒,听他问就直说:“让师兄失望了,没了。”
“没了?”玉秽挑眉,他收回手,让人很不舒服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扫了舟行晚一眼,“怎么会没了?”
“我也不知道。”舟行晚当然不会暴露系统的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睡一觉醒来就这样了,我还以为是师兄在我受伤时取出来的,原来不是吗?”
“……”玉秽抿着唇,不知在思考什么,没有说话。
而舟行晚身上少了一个把柄,也不用再等着玉秽给他取针,平白无故又消了个人情,心情极好:“所以流云宗我就先不回去了,既然是结盟共诛妖族,如今天极宫惨遭围攻,我身为天极宫一员,岂有弃之不顾的道理?”
说着,他觑了眼玉秽抿成直线的唇角,没忍住笑了出来。
玉秽得意了这么多次,也该轮到他笑了吧。
玉秽沉默着,他从来没有这么久不回应舟行晚的话,久到舟行晚以为他不会再出声,都已经决定出去随便找个人问问天极宫的方向的时候,才听到玉秽开口:“蘅晚到底是想回去帮忙,还是想去见尘轻雪呢。”
“……”
舟行晚原本还在思考回去了以后要怎么跟尘轻雪道歉,恍然听到心里想的名字从别人嘴里说了出来,心脏猛然一跳,脸上也有些发热。
他心知自己被玉秽说中心事才感到心虚,欲盖弥彰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去帮忙,至于在天极宫会遇到谁,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他解释完才反应过来其实自己并没有解释的必要,恼道:“师兄对我的事情倒是很关心,只是不知为何总是以己度人,觉得我心有不轨。”
玉秽笑道:“蘅晚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说了。”
“……”
又如同一记重拳打在了柔软的棉花上,舟行晚只觉得玉秽真是可憎,他这么一说,仿佛自己很在意不让人说似的,可明明是玉秽先编排的他,凭什么他要受这委屈?
舟行晚又有些恼了,他别的不擅长,多年跟人打架的习惯却突然冲了出来,舟行晚甚至差点控制不住就要在这里跟玉秽打上一架,可是想到对方现在弱不禁风的身体,他生怕自己下手没个轻重,于是只好作罢。
——倒不是心疼或于心不忍,舟行晚对玉秽并升不起太多怜悯,只是想到要是不小心把人打死,到时候不好交代,他现在是脱离不了这个世界了,得好好为自己的以后着想。
想到什么,舟行晚倏地抬眼,声音都重了不少:“花辞镜呢?他怎么样了?你们把他救回来没有?”
玉秽一顿,他没想到舟行晚会问这个,唇边的笑一点点收了回来。
舟行晚看他表情,深觉事情严重:“怎么了,他不会……那天在江上,元慎没把他救回来吗?”
他都用身体给元慎挡了一击,这样都不能把人给救回来吗?
可一想到元慎跟人打架的那个样子,又要自己跟人打,又时不时地要照看一下同门弟子,舟行晚又觉得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
玉秽只说:“换个问题吧。”
舟行晚呼吸一滞,坦白地说,他虽然把花辞镜带到身边养着,但其实平日里很多事都是流毓帮忙看顾,不用他上多少心。所以他跟花辞镜的感情其实没有很深,只不过那到底是一条生命,舟行晚曾经见他鲜活过,所以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对方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