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尘轻雪?
整整一整天, 舟行晚都被这如同魔音贯耳的一句深深折磨。
回忆起他跟尘轻雪相识相知的这段时间,他是日思夜想,食寝难安, 也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尘轻雪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喜欢他啊?
当天是怎么离开现场的舟行晚已经忘了, 但接下来的几天,在一边帮着重建偏安镇一边照顾为了救自己而受伤的玉秽的时候,舟行晚脑中总是是不是闪现出尘轻雪在盈盈月色里问自己喜不喜欢他的那个场景。
——无边夜色, 浩瀚星河,众人躲避妖族袭击的聚集点在不远处飘闪着明灭烛光;那边说话声音嘈杂,传到他这里尽数与晚风冲散,偌大一个天地间好像再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存在, 唯有他跟尘轻雪两两对立。
他喜欢尘轻雪?
惊雷一般的温和嗓音再次炸响在了耳边,舟行晚耳尖倏地发红发热,他抬手摸了把温度与明显上升的耳垂, 缓缓做出一个口型, 似乎是要做出对前几天那个已经无法让人听到的回应。
“蘅晚?”
一道天外来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让人沉浸的几天前的那个晚上幻灭成一场泡沫,舟行晚眼睁睁看着自己眼前那段雪影消散如烟, 明光融解昏暗, 刚才还一片空旷的户外被禁锢上无数笼锁,入眼是一间堪为简陋的普通客房,舟行晚循着声音望去,玉秽平躺在床上, 体态虚弱, 眉眼笑意盎然。
见出神的人终于醒过神来,玉秽唇角弧度加深,言简意赅道:“水。”
舟行晚这才注意到躺在床上的人嘴唇发白, 看上去有了点干裂的趋向,他抿着唇,不情不愿地倒了杯水过去,又在玉秽将要接住时立即放手,生怕碰到对方似的。
因为这个动作,倒满了水的瓷杯在交接时倾倒一些出来,舟行晚瞥了一眼当没看到,玉秽自己嘛袖口擦了擦,语气无奈又好笑:“怎么说我也是为了蘅晚才受伤的,蘅晚这么冷淡,当真伤师兄的心。”
说起这个舟行晚就来气,虽然尘轻雪不符合跟原身有羁绊这个条件,但以玉秽现在的伤势看来,这伤并不致死,他挡了也就挡了,大不了就是多在床上躺一段时间——反正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受伤昏倒躺在床上喝中药这种事他经历得很多,已经驾轻就熟。总好过像现在这样倒欠玉秽一个人情,害得他现在什么都没法去做,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守在这笑面虎旁边,就连去拿饭都要听对方用那种恶心又虚伪的语气问是不是不管他了,简直是折磨人!
舟行晚等他喝完了水就把杯子放回到桌上,声音冷漠至极:“我又没让你挡。”
玉秽仿佛把舟行晚的冷漠当做家里小辈的无理取闹,包容笑道:“那怎么办?让师兄就这么看着蘅晚受伤,可是很难做到的呀。”
舟行晚:“……”
舟行晚又被他恶心得一哆嗦,他干脆没有回话,确定对方再没事之后就挑了个离玉秽最远的位置坐下,又开始回想那天晚上的事。
……尘轻雪为什么会问出那样的问题呢?
逐渐消散的沉云仿佛再一次笼罩头顶,面前的虚无平底建起一尊人形,舟行晚自己也恍惚由坐改站,当他不知第多少次回退到当时那个场景,心脏紊乱跳响,尘轻雪眼盛月光,风声由转温和,而他,他……
他……喜欢尘轻雪吗?
一个答案咬在唇间呼之欲出,床头的柜子上却突兀地响起两声敲动,舟行晚再次回神,他面无表情实则眼含凶光地看向玉秽,那眼神分明在说:
——要是没事,我看你这伤也别养了,干脆直接去死吧!
玉秽似也没想到舟行晚转过来以后会是这样一番神态,新奇地盯了一息后无辜道:“蘅晚怎么这么看着师兄,好凶啊,真是要把人吓死了。”
说是“吓死”,从头到尾他脸上的表情就没变过,玉秽倚躺在床上,一只手撑着头,看上去不像是伤了病了,而像是早上睡醒了懒得起床似的。
他不说话,舟行晚也当他没事,才刚把头转了回来,又听到玉秽问:“在想谁?”
舟行晚没有跟他聊天的兴趣,摇头道:“没谁。”
玉秽声音低沉温和:“跟雪尊怎么了,这么心神不宁的?”
“他那天晚上问我……”
才刚说出几个字,舟行晚发觉不对,猛地回过头来,眼底憎烦:“又是这招,你无不无聊?”
“招不在新,有用就好。”玉秽并不觉得自己的提问方式有什么问题,相反还记得安慰差点情绪失控的舟行晚,“从我受伤至今,蘅晚基本上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这里,也就是说你说的‘那天晚上’最近也要追溯到妖族入侵的那天,说起来你这个状态好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所以那天晚上怎么了,蘅晚能否跟师兄说一说,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他?帮忙?
舟行晚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反正话已经被诈了,这点无法改变,他干脆放平了心态;但再多的事他是不会跟玉秽说了,先不说这个男人不是朋友,又太过危险,舟行晚不会给他留自己的把柄,就说只算上普通的交情,舟行晚也没到可以跟他交心的地步。
殊不知他打定主意,玉秽却不肯放过他,久久没听到他的回答,顿了顿后猜测道:“这几天雪尊来找你你也闭门不见,虽然说要照顾我这个借口听上去很合理,但平心而论,蘅晚,你觉得你对师兄这算是照顾吗?”
说罢,玉秽状似无意地用食指抚了一下刚才舟行晚泼到被角的水渍,舟行晚瞥了眼那处,不顺从也不反驳,心里却莫名有点儿发虚。
玉秽跟他思想同步似的,狭长的眼尾往上一挑,眼眸中流转出藏匿于浮于表面的笑以外的其它情绪:“为了躲他甚至不惜与我日夜共处,看上去这事情应当不一般,可蘅晚看上去又不是很讨厌他……也就是说他应该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某些事突破了蘅晚的底线,让你一时不能接受,干脆眼不见为净躲到我这儿来了……蘅晚,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这哪里是猜?这差点就把到底发生了什么直接说出来,要不是知道不可能,舟行晚都要怀疑玉秽那里是不是拿得有有剧本了!
“别说了!”
青年的声音一下变得冷厉起来,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有被戳中心思气急败坏的嫌疑:“我不想跟你说话,也不想听你说话,你闭嘴。”
然而男人哪里肯听他的话?见舟行晚声音扬高,神情比来他这里这几天都正色不少,玉秽心知自己猜中,眼中逐渐消去了所有情绪,声音里的笑意却越发浓郁了起来:“蘅晚……他该不会跟你提起双修的事了吗?”
什么……双修?
甫一听到这个词,舟行晚还愣了一下,而后身体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尤其才刚被玉秽精准的直觉吓过一轮,他背后发着虚汗,脸上却不敢随意泄露:“师兄果真是自己龌龊,就连带着把别人也往那个方向想了。”
看出自己猜错,玉秽却比猜对了心情更好,他几乎听不清地“嗯”了一声,淡淡道:“不是最好,省了我许多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
舟行晚听他说话像猜谜似的,正要询问,廊下恰到其处地响起一阵沉稳的脚步,而后半开的房门被扣响两声,舟行晚身体一僵,抬头一看,果不其然看到了来找他的尘轻雪。
自从那天击退了妖族的袭击,吕品?带头重整这偏安小镇,玉秽卧病在床,舟行晚受了他的惠,理所当然被指派来照顾伤员——尘轻雪倒也没搞特殊,他平日里都会帮着一起照顾镇上幸存的百姓,或者修缮坍塌的房屋,亦或者其他方面,只每每到了每天的这个时候,已在偏安镇里积累起一定名望的尘轻雪才闲下这么一点功夫来找舟行晚,前几回舟行晚都以要照看玉秽为由拒绝了他一起出门的邀请,可是现在……
回想起玉秽刚才那些言之凿凿的言论,一种被人看穿的不安顷刻将舟行晚笼罩其中。其实其他的他倒也能说服自己放下,唯独只有一点:他看不惯玉秽太得意,而刚才那一番推测的言论想也知道要让他得意死了——想到这儿,舟行晚又看了眼尘轻雪。
大概是看出来了自己这段时间在躲他,尘轻雪扣了门以后就站在门口,并没有直接进来。他似乎已经猜到舟行晚今天的选择跟之前一样,眼尾略有些耷拉下来,让他看上去怪可怜的,舟行晚心下突然不忍,不想再让他难过。
……可是面对尘轻雪就势必要回答对方那天晚上的问题,舟行晚冥思苦想了这么久始终没有得到一个答案,要是尘轻雪再问的话……
正踌躇沉默间,舟行晚耳边响起戏谑的嗓音:“看来今天雪尊又要白跑一趟,这段时间蘅晚照顾我实在抽不开身,没时间分给无关紧要的人了。”
他故意咬重“无关紧要”这四个字,却没有咬得太明显,让其正处于一个说挑衅像是挑刺、说正常又让人难以忽视的维度中间。
尘轻雪却只站在门口,他不说话,也不看玉秽,只是从头到尾都全神贯注地盯着舟行晚,似乎只在乎他的回答。
舟行晚向来悯弱,何况尘轻雪从来对他不薄,听到玉秽宣示主权似的说出这么一句,逆反心立马就冲了上来,他对尘轻雪说:“你等我一下,我收拾收拾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