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界中的万物在上帝手中就如天意一样难以预测,也难以被我们凡人所把握。就算人类再心灵手巧,也无法和上帝的鬼斧神工相媲美;人类是不可能凭借自己的肉眼凡胎探究上帝的深博和精致的,就算是德谟克利特所说的真理之井,也无法与上帝比肩。
——约瑟夫·格兰维尔
现在,群山已经被我们征服了,此时此刻,我们正站在这最高的峰顶。“老人”已经十分疲惫,大口地喘着气,连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终于还是说话了:“我曾经也像我的小儿子一样总是充满精力、大步流星啊。要是我有这个精力,带着你上山绝对不在话下,可是现在不行喽。你可能也知道,三年前那场恐怖经历,差点要了我的命,在那个长达六小时的经历中,我的身心都受到了严重的折磨,所以就成了如今的样子。
“我知道,像我经历的这种事不可能被一般人遇上,就算他们真遇上了,大概也不会活下来,像我一样还能和你说话,给你讲我经历了些什么。大概你或许以为我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其实,我真的不老,我是一个壮年人!就是因为三年前的那次经历,才让我一夜之间黑发变白,也让我的四肢像现在这样虚弱无力,脑子也不好使了,思考的能力已经严重退化。现在,随便一点需要力气的事,我都会很吃力,稍一用力就会浑身颤抖。而且我现在特别害怕黑暗,待在黑暗中简直就是要我的命。你可能无法想象,如果现在要我站在这峭壁上往下看一看,那我可能当场就会晕倒在你面前。”
看来“老人”想证明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他就像没人在这儿一样毫不在乎地躺下来,在这“峭壁”上,让自己的手肘慢慢靠近那光滑的悬崖边,简直不能再近了,因为如果再近一步,他就可能坠入悬崖。
这是一处非常陡峭的悬崖,构成这个悬崖的是乌黑发亮的石头,这一峭壁的垂直高度大概有一千六百英尺。如果从上面掉下去,后果可想而知,我个人以为在这样陡峭的悬崖峰顶,至少要离其边缘六码的距离才算是绝对安全的。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和我一块上山的“老人”竟然做这样危险的动作。至于我,也是很害怕的,我早已趴在了地上,并且用双手死抓着周围的一棵小矮树,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安全。我待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甚至都不敢抬头看看天空。我心里在想,如果峰顶处的风再大一点,是不是就能把我吹下悬崖摔成肉酱?在这种畏惧中很久,我的理智才稍微有些恢复,似乎也重新找到了一点勇气,于是便尝试着坐起来,看看远方。
“你不能总想着害怕!你得把这些念头全部丢掉!”“老人”说,“为什么我要把你带到这里?因为我想让你看看那个时候我所经历的处境,这里的景致最能还原当时的情景。而且,你可以在这里看清楚那件事的发生地点,不然你是无法理解这整件事的。”
“这里,也就是我们所在的地方,”“老人”的神态和口吻非常特别,就好像饱经沧桑一样地说着,“距离挪威海岸非常近,这里的纬度大约是北纬六十八度,从行政区域上说,这里是北土省的一个名叫罗浮敦的小地方。我们脚下的这座山是海斯金山,这座山还有一个名字,叫作‘云阴’。如果你挺直身子朝悬崖下面看,你肯定会觉得头晕目眩,那就抓住旁边的植物……对,就像这样,抓好了你再让自己的视线穿过悬崖下方的雾气,看清楚云层下面的大海。”
我按照“老人”的指点试着朝悬崖下面看去,但刚往下看我便觉得头晕了。我努力克服自己的胆怯,终于看到了一片十分宽广的大海。那海水就如同墨色一样黑沉,这让我立刻想到了一个努比亚地理学家所生成的“黑暗之海”。我觉得我眼前的这片大海就如同“黑暗之海”一样深沉,在这深沉之中还有一些绝望的凄凉感,如果你没有亲眼见到这个场景,一定无法想象大海给你的震慑。
向周边望去,在这片海洋的两边各有一面黑色的峭壁,就如同在黑暗的海水中立起的保护黑暗世界的两个堡垒一样,海浪无休止地拍打着它们,但它们始终牢固地屹立在原地。在我们的正对面,也就是我们所在的悬崖的对面,大约有五六英里之外,是一望无际的海平面,其中有一个非常小的黑色岛屿。说准确点,应该是一个小岛礁,它不时地被海水吞没,因此会时隐时现。而在悬崖和黑色岛礁之间,还有一个稍微大些的岛屿,它距离黑色岛礁大概有两英里的距离,这个小岛上什么都没有,除了四周黑色的岩石。
只是从形状上看,那个黑色岛礁看上去显得很不寻常。此时,正好有股非常强劲的海风往我们这边的陆地上吹来,而一艘双桅的帆船正在大海中沉浮,看到这个场景你的心也不免会揪起来。
“挪威人把那个黑色的小岛礁叫福尔,”“老人”继续说,“福尔附近的那个小岛叫莫斯克,它大约离福尔有两英里远。其实在莫斯克和福尔之间,还有四个非常小的岛,分别叫亚特霍姆、弗里曼、山得夫雷森、司卡霍姆。距离我们所处位置大概一英里的地方还有一座名叫安巴伦的岛,从安巴伦岛依次向海洋深处数过去分别是伊夫雷森、霍依霍姆、吉洛霍姆、苏尔文和巴克霍姆岛。这些名字并不是我这么叫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是谁取的这些名字。噢,对了,不知道你听没听到一些声音?你是不是发现了这里的海水出现了一些变化?”
我们上山的起点是罗浮敦的内陆,那个时候是无法看到海的,只有到达海斯金山的峰顶,你才能够看到这个和悬崖另一边完全不同的世界。从上山到现在,大约已经过去了十分钟。“老人”的问题确实让我注意到了周围真是有股非常巨大的声响,先前或许是因为太害怕了所以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声音。现在这个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强,就好像北美草原上的水牛那种沉闷而有磁力的吟声一样。
我觉得自己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水手们总是用“千军万马的奔腾”来形容海水的涌动。因为海水在运动的过程中因为某些因素的改变而形成了凶猛的急流,如果你从大海上方观察它,你会发现海水流动的速度和凶猛程度实在非常惊人,似乎有无坚不摧的架势,毫无顾忌地一往直前。
在很短的时间里,大约有五分钟,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便波涛汹涌起来,其阵势令人震惊。这个现象就发生在悬崖到福尔岛之间的海域,其中以莫斯克岛附近海面的水流运动最为激烈。这片地形古怪的广大海面,一时间便被割裂成了无数条彼此交错的水道,然后便陷入了癫狂,水波不断震荡,水流缓缓抬升,一种摄人心魄的诡谲之声冲向你的耳边,海洋竟然出现了无数的巨大且在迅速旋转的涡流,其速度之快,就如同瀑布下泻一般。
再过几分钟,海面呈现给我们的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涡流一个个慢慢退去,海面重新渐渐平静,此时一道道巨大的浪花泡沫取代了涡流。浪花四散,再重新聚合,在之前涡流回旋运动的力量下,小涡流群慢慢聚拢在一起成为了一个非常巨大的涡心,一个直径至少半英里的大漩涡就这样形成了。漩涡的边缘带起了海水,形成了一条浪花带,至于漩涡中间却完全没有海水的影子,它就像一个漏斗一样是空的。这一点肉眼就能看到,漩涡内部完全看不到浪花的影子,而是非常平滑的一面巨大水墙,其斜面大约有四十五度,并在高速地旋转着,没有止息,当然还有十分骇人的声响伴随着这整个过程,我想,就算是尼加拉瓜大瀑布也不可能发出这样震撼的声音。
大漩涡产生了巨大的力量,感觉大海边的山峦都在摇晃,这让我更加害怕,于是赶紧死贴着地面,双手抓着所有能够找到的东西。我以颤抖的声音向“老人”询问:“难道……这……这就是人们传说的挪威大漩涡?”
“是的,正是它,”“老人”回答说,“不过,我们挪威人不这么叫,我们叫这个为莫斯克大漩涡,因为这是莫斯克岛附近才有的。”
眼前所见到的这个挪威人称之为莫斯克大漩涡的场景,我才领会,那些在作品中描写漩涡的人,或许也没有像我一样见过这样的场景。在所有描写漩涡的作家中,拉慕斯应该算是记载最为详尽的人了,可是拿他的文字和眼前看到的这一切对比,你才发现文字原来这样没有力量。当你见到了这莫斯克大漩涡,不自然的就会在心中有一种狂乱感,这种狂乱前所未有,简直让你觉得没有了心神。
我实在不知道以前那些对莫斯克大漩涡进行描述的人是从那里或者什么时间见到的大漩涡,但是我现在非常肯定的是,他们所观测的位置和时间一定不是我现在所在的位置和时间。在海斯金山的峰顶进行观察可以说是最佳的地点,也只有在这里,你才能将大漩涡形成的所有过程全部尽收眼底。当然,害怕和被震慑是在所难免的。拉慕斯所记载的莫斯克大漩涡虽然无法与大漩涡所呈现的真正景观相提并论,但我还是想把他的文字引述出来作为参考,下面就是与此有关的他的几段文字:
在罗浮敦地区到莫斯克岛之间,那里的海水应该有三十六英寻到四十英寻的深度,不过距离福尔岛附近的海水则要浅一些,那里恐怕连船只都无法航行。就算有着非常适合航行的天气,到了这一带,你的船只还是很可能有触礁搁浅的厄运。
假如在涨潮的时候,罗浮敦海岸和莫斯克岛之间的大海会很快被海流所填满;至于退潮的时候,也同样会有令人感到震惊的海水怒吼的声音出现,这可远比大瀑布喷泻的声音要大得多,我想就算是身在十千米之外的人都能听到海水的声音。
海流在这期间会形成一个又深又宽又巨大的漩涡,如果恰巧有一只倒霉的航船行驶到了这个漩涡附近,那么很显然,它一定会被这个恐怖的漩涡所卷入、吞没、撕成碎片。当然,如果天气非常好,那么涨潮和退潮之间或许也会很平静地交接,在十五分钟之内,海潮会由涌动变得缓和。但是若是天气不好,比如有狂风或者暴雨,那么海潮便会无比狂暴,而大漩涡也会变得恐怖异常。
这个时候,我劝你还是远离它比较好,至少要在两千米之外,不然,不管你是小船,还是游艇、军舰,所有一切都难以逃脱大漩涡的惩罚,被统统卷入漩涡,难以幸免。就算是在海水中生长的大鲸鱼,若是碰到大漩涡,相信也很难逃生。这种事并不是没有出现过,但是不管鲸鱼再怎么努力逃脱,最终也只不过是毫无意义地垂死挣扎而已,据说有人听到过鲸鱼因为挣扎而发出的咆哮声,那是十分凄厉的惨叫声。还有人说,曾经有一只熊准备从罗浮敦海岸游到莫斯克岛,但它却不幸被卷进漩涡,而留下的是异常恐怖凄厉的惨叫声,这一声音连在岸上的人们都能够听见。
至于一些粗大的树,如枞树、柏树,要是被卷入漩涡,那它们最终的结局就是被粉碎成木片。因为在它们被漩涡吞噬之后,必然在漩涡的高速旋转下,不断与海底的暗礁、岩石相撞击,最终便被粉碎了。为什么会产生这种令人生畏的猛烈的大漩涡?这是因为海水在调节涨退潮中形成的。而且大约每隔六小时出现一次这样的调节。在1645年的时候,四旬斋前的第二个星期天(大约是二月中旬),早晨,那一次的海潮调节比以往所出现的都要猛烈和狂暴,而那一次大漩涡所发出的怒吼声更是让很多人记忆犹新,据说当时在海岸上的一些用石块堆砌成的房屋都因为大漩涡巨大力量的震荡而倒塌了。
我并不清楚作者是通过什么方法来确定在这个大漩涡附近的海水深度的,因为单凭人力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作者说这个地方的海水大概有“三十六英寻到四十英寻”,或许只是指莫斯克岛或者罗浮敦沿岸的海水深度,如果这个深度是在说大漩涡的深度,那肯定不是测量出来的。到底这个大漩涡能有多深?我想从我现在所在的观测地点进行目测是最好的办法。如果只是在海斯金山的峰顶向下望去,这个大漩涡简直是深不可测,一眼根本看不到底。如果你看到了大漩涡的实际情况,再对比一下拉慕斯所描写莫斯克大漩涡的文字,你一定会觉得后者的可笑,特别是有关鲸鱼和熊被卷入漩涡的传说,实在非常滑稽。
以我所看到的大漩涡的惊人气势,别说是鲸鱼和熊,就算是一艘巨大的战舰被卷入大漩涡也会如狂风中的鸿毛一样,完全没有可以挣扎的余地,而拉慕斯却说鲸鱼和熊竟然还在这个大漩涡中与海水挣扎,实在太幼稚了。
以前,当我读到那些描述莫斯克大漩涡的文字时,还会觉得其中不少都写得非常精彩和有道理,可是当我见识到真正的大漩涡之后,我才明白原来那些记载的文字,其实不仅描述得并非实际,甚至还与事实有不少出入。
比如最常听说的,即源于大英百科全书对大漩涡的描述就是其中一例,它的描述是这样的:“挪威大漩涡,如同法罗群岛[1]的三个漩涡一样。这种漩涡形成的原因是:当海水处在涨退潮的时候,因为产生的海流不断撞击海洋身处的岩石或岛礁,受到阻挡,故而产生一种如同瀑布急流一样向下(海水)冲的力量。这种冲击力量越是猛烈,其向下的程度也就越深,于是形成了大漩涡。而有关大漩涡所能够产生的吸力,则已经有不少实验对其进行了证实。”
我把这个解释告诉了“老人”,“老人”很谦虚地告诉我自己并不知道这些,因为他不懂这些解释中所涉及的概念。如今,我也觉得自己和“老人”一样了,当我亲眼见到了大漩涡的形成过程,亲耳听到了像雷声一样令人觉得恐怖的声响,然后再去看这些书上的解释时,我不得不承认,这些文字实在太荒谬可笑了。或许你还听说过一些研究者猜测,认为莫斯克大漩涡的中心一定能够到达地球的深处,而且它还与另外一个出口相通,甚至有人非常肯定地认为,大漩涡不但存在出口而且其出口就是波斯尼亚海。很显然,所有这些说法只不过是完全没有根据的臆测,可是在没有见到大漩涡之前,我总是很轻易地相信这些奇怪的说法。但是与我同来的“老人”就完全不认同这些明显是臆测出来的说法。
“你已经看到了漩涡形成的全部过程了吧!”“老人”说,“你要是能从这块峭壁小心地爬过,到那个海水发出声音稍微小点的下风处。现在我就给你说说我所经历的事,我相信这样你就能够了解我确实是知道一些莫斯克大漩涡的事了。”
我按照“老人”的话爬过了峭壁,然后听他讲述有关他是怎样捕鱼和在捕鱼之时所经历的惊险故事:“我,还有我的两个兄弟以前有一艘大约七十吨重的双桅纵帆的渔船。在那个时候,我们常常驾驶着这艘渔船来到这片海域打渔,你可能并不清楚,在这片海域如果时机准确,就可以在海水退潮的时候,捕到数量可观的鱼,这可是超出一般打渔的收获的。可是这种捕鱼还是非常麻烦的,不是只靠说说就能办到的。你也看到了这片海域充满了危险,要想在这里捕到很多鱼,必须得充满勇气。我想在整个罗浮敦地区的渔民中,大概也就是我们三兄弟能够做到这一点。因为大部分的渔夫一般都是去下游更往南的海域捕鱼,虽然那个地方也总能够捕到鱼,而且那里是非常安全的,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家基本上都去那儿,所以我们不像他们一样平庸。
“但是在莫斯克岛和福尔岛之间的海域就不一样了,这里到处都是看不见和不可预知的岩石与暗礁,可正是这里才会有很多品质上好的鱼,如果敢来这里并能够成功作业,那种成就感是诱人的。一般情况下,我们只是一星期来这里捕一次鱼,尽管只是这样的捕鱼量,还是远远多余那些在下游捕鱼的同行。他们不敢到这边来,只是跑到南边下游的普通渔场中,非常辛苦地操劳一个星期,最后却只是捕到有限的海鱼,根本无法和我们一天就捕到的鱼的数量相比。
“当然,我们自己也非常清楚这种冒险是非常投机的,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会因为自己的冒险而葬身大海,但是你得知道,作为靠大海哺育的我们,一种内心的欲望是难以克制的,我们宁愿拿自己的性命进行冒险,也要深入大海进行探险,更别说这会让我们获得令人振奋的实质收益。”
“老人”接着说道:“我们一般都是将渔船停在离这片海域上游大约五英里的地方,在那里有一处天然的海湾可以停泊我们的渔船。要是天气非常理想,我们就会在海潮没有完全兴起的十五分钟里让渔船全速前进,冲向莫斯克大漩涡形成海域内的一条主要水道,当然我们也不敢毫无顾忌地闯入形成大漩涡的主要通道,一般我们都是从旁边的远路绕行,绕到形成大漩涡上方的地方,那个位置就在莫斯克岛和福尔岛之间的亚特霍姆岛和山得夫雷森岛附近。那边的海水急流其实并不是非常湍急,所以在那里我们是能够进行捕捞的。
“我们会将渔船定锚然后进行捕捞作业。在下一次海潮兴起之前我们就完成捕捞,起锚返回。海上的风是很难测定的,可是我们通过各种办法还是大致上确定了海风的规律。如果要在这里捕鱼,就必须掌握海风运行的规律,我们进行捕鱼的前提就是在侧风稳定、确定风向不会改变,只有这样我们才敢前往大漩涡附近进行捕捞,不然我们的安全就无法保证。正是凭借我们的谨慎,所以我们基本上没有出过错。
“在将近六年的日子里,发生的小意外只有两次,第一次意外是我们之前从未见过的,我们在完成捕捞正准备离开打渔的海域时,海面是异常平静而且没有风的,这非常少见,所以我们不敢贸然行事,只好老老实实地将船停在渔场里整整一夜——渔场是安全的,在那里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如果我们要想回家就必须穿越不可预测的大漩涡海域。
“第二次的意外情况又有所不同,那次是在我们刚刚到渔场的时候,海上便吹起了非常强劲的海风。大漩涡范围内的所有水道都变得汹涌翻腾起来,那些初期形成的小漩涡让我们晕头转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们只得将锚缠住,拖着它走。开始的时候我们以为这些汹涌的海潮急流会将我们排斥到深海,但是没想到的是它们实在太变幻无常了,倒霉的我们竟然被一道海流带向了莫斯克岛和福尔岛之间的一座名叫弗里曼的小岛,不过好在那里属于下风处,我们接着下风匆忙登岸,最终幸运地保住了性命,这前前后后一共有将近一星期的时间,虽然没有被大海吞噬,可是几乎被饿死。”
老人十分感慨地继续说道:“其实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实在无法跟你说清楚我们在海上所遇到的各种困境,这也不可能是一言半语就能完全说完的。你应该也能理解,像我们打渔的这个渔场,它的环境就是这么险恶,就算是一个非常好的天气也无法让人确定下一刻会出现什么意外的情况,在这里捕鱼就是什么保证也无法得到……不过不管怎么说,那些时日里,我们的所有心思除了捕鱼之外就是想方设法地在莫斯克大漩涡那不可预知的魔爪中寻找能够活下来的缝隙,这也是我们的生活必须的。
“你或许无法明白,就算是我们出发或者返回的时间比预计的早一分钟或晚一分钟,我们所面临的可能就是地狱的大门,一旦发生了这种情况,我的心总会非常紧张地纠结在一起,不停地跳动。有些时候,虽然在我们刚刚出发的时候,海风还是相对平和的,在我们预料的范围之内,可是当启程前往大海的时候,往往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变化,海风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变强,连让我们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这个时候,海水就会呈现出汹涌翻腾的征兆,这是非常让我紧张的,我常常在这个时候会想要是大哥家我那个十八岁的侄子和我自己的两个像小壮丁一样的儿子也在船上就好了,因为这样我们的人数就多了,划船的动力也就更大了,或许这样我们可以更容易逃生,也能够更快地进行捕捞作业赶紧远离这片充满危险的海域。但这只是在遇到意外情况时的想法,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要是在平时就算我的侄子和儿子要求同我们一起去打渔也是被我们完全禁止的。有谁愿意将自己的骨肉放入这一连我们自己都不能控制的危险中来呢?
“总之,我们的这种捕鱼,虽然让我们有了巨大的收益,可这真是提着脑袋去生活啊!实在太危险了!”
“老人”在讲到自己曾经的生活还是不胜唏嘘,接下来他就开始给我讲述其真正死里逃生的那次遭遇了:“快三年了!再有几天的时间,就三年了!我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天,一八××年七月十日,这个时间我记得十分清楚,绝对不会有什么差错,因为它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以忘记了,那一天所有人都经历了可能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史上最猛烈的飓风。
“那天本来是一个非常好的天气,从开始的第一刻直到晚上,一整天几乎是西南方吹来的温和的微风,天气十分晴朗,但是,就算是我们那里经验最丰富的老渔夫——我的大哥,也完全没有料到,后来所发生的事情竟然出现了那么不可思议的变化。”
“老人”继续讲述:“我们兄弟三人看到有着如此好的天气,应该是非常适合去打渔的。于是在那天下午大约两点钟的时候,我们驾船来到了常来的魔鬼渔场,打渔的过程还是非常顺利的,没用多少时间,我们就将渔船装满了——这可是品质上好的鱼啊!当时,我们还非常兴奋,因为这是我们来到这个地方打渔以来,最为顺利,也是收获最为丰满的一次,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在我们完成作业之后,我看了一下时间,当时大约是晚上的七点钟,我们知道该返回了,于是将船锚收起,趁着海潮还算平和的时间赶紧回去,因为按照平时的经验,下一次的海潮涌动应该是在晚上八点钟左右。”
“老人”向我讲述了接下来的天气不寻常的地方:“这个时候的海风还是非常有利于我们的渔船航行的,是顺风,而且这样的顺风让我们的渔船非常轻松且高速地前行了一段时间,可以说,那个时候完全没有任何征兆会显示就在我们前方,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危险正在期待着我们的到来。
“紧接着,一阵微风吹来,这是从海斯金山的方向吹来的。这种情况非常不寻常,我们也十分敏感地觉察到了情况有异,因为按照平常的经验,这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至少以前我们还从没有遇到过。此时我的心中已经有些难以言说的担心,我隐约觉到一种不祥。我们准备加快航速,继续前行,以尽快从这一危险海域走出,但我们却遇到了无数漩涡的阻挡,此时我们兄弟三人回头才发现,原本平静清晰的海平线已经不知何时被迅速聚拢的浓密云层覆盖了,这个厚厚的云层竟然是红铜色的,这显然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即将迸发的前兆。
“此时,我向两位兄弟提议立刻返回原本打渔的地方!可是刚才还吹着的从海斯金山吹来的风此时竟然完全消失了,也就是说我们决定返回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风的借力了,在这种情况下,渔船前行只能是随海水的流动而行,但就是这样也没有持续多少时间。我们面临的情况变化异常的快,根本没有给我们进行下一步思考的时间,暴风雨果然迅速地到来了。
“大约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天空中已经满是云层,原本泛白的浪花如今呈现出了恐怖的黑暗,我们已经完全被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吞噬,就算在一艘船上的我们兄弟三人都无法看到彼此。”
“老人”紧接着讲述了暴风雨是如何肆虐的:“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是我们从来没有遇到的情况,就算是我经验丰富的大哥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猛烈的暴风雨,他几乎是整个挪威的渔夫中资格最老的人,但是面对这种情况,除了震惊之外再没有别的表现。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我们立刻将船帆放下来,希望能够赶在飓风追上我们之前赶紧向前急驶,可还是晚了,当船帆放下来的一刻,狂风便将两根桅杆像锯木头一样拦腰折断,瞬间这两根桅杆便被风吹走了。我的小弟原本将自己绑在了桅杆上希望这样能够更加安全,但他却连同桅杆一起被风吹得无影无踪了。”
说到这里,“老人”十分悲伤,但他没有停下对暴风雨猛烈情状的继续讲述:“我真觉得,在大自然的暴风雨面前,我们,包括我们的渔船简直还不如一片鸿毛,人为的努力已经全是徒劳,剩下的基本上就是听天由命了。我们的渔船有着非常宽大和平整的甲板,在船头处是一道舱门,平时打渔的时候,我们需要从大漩涡的边缘处穿越,因此就会拿一些木条将舱门的缝隙全部填起来,因为这样可以防止涌起的大浪灌进船舱。不过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完全不用再考虑这一点了,我们需要担心的是渔船会不会沉没而不是有没有海水会灌进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