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她惊跳起来，慌忙回头去看，一眼看到中中浑身湿淋淋的，正若无其事的爬在水池的水泥边缘上，双手平举，一脚跷得老高，金鸡独立的站着，像在表演特技似的。她大惊，问：&ldo;中中，你在做什么？&rdo; &ldo;吹干！&ot;中中简捷的回答。&ot;我在吹风！把衣服吹干！&rdo; 他的话才说完，特技表演就失灵了，那水池边缘又滑又高，他的身子一个不平衡，整个人就从上面倒栽葱般摔了下去。洁舲惊叫着扑过去，已来不及了，只听到&ldo;咚&ot;的好大一声响，孩子的额头直撞到池边的水泥地上。洁舲慌忙把中中一把抱起来，吓得声音都发抖了：&ldo;中中，你怎样了？中中，你怎样了？&rdo; 中中一声也不响，八成摔昏了。洁舲手忙脚乱的去检查孩子的头，中中左额上，有个小拳头般大小的肿块，已经隆了起来。洁舲用手揉着那肿块，急得几乎要哭了：&ldo;中中！中中！中中！&ot;她呼唤着，脑子里疯狂的转着&ot;脑震荡&ot;、&ot;脑血管破裂&ot;等名词。&ot;中中，你说话！中中！你怎样？&rdo; &ldo;我不哭！&ot;中中终于说话了，眼睛瞪得大大的，&ot;我很勇敢，摔跤也不哭！&rdo; &ldo;哦！老天！&ot;洁舲透了口气，一手抓着珊珊，一手拉着中中，她的心脏还在擂鼓般跳动着，她觉得那无色无光无声的世界又在对她紧压过来。&ot;我们快回去，给爸爸检查一下！我们快回去！&rdo; 她带着两个孩子，脸色苍白的冲进了新仁大厦，秦非在新仁大厦中占了两个单位，一个单位是诊所，一个单位是住家。洁舲一路紧张的喊了进去：&ldo;中中摔伤了！快来，中中摔伤了！&rdo; 这一喊，秦非、宝鹃、张嫂，全惊动了。大家拥过来，簇拥着小中中，都挤到诊疗室里去了。 洁舲躲进了自己的卧室，在书桌前软软的坐了下来，她用双手蒙住了脸，仆伏在桌上，一种类似犯罪的情绪把她紧紧的抓住了：你居然摔伤了中中！你居然让那孩子掉进水池，再摔伤了额角！你连两个孩子都照顾不好！你心不在焉，你根本忘记了他们！你在想别的事，想你不该想的事！你疏忽了你的责任！你居然摔伤了中中！你还能做好什么事？你是个废物！ 她就这样仆伏着，让内心一连串的自责鞭打着自己。然后，她听到一声房门响，她惊悸的跳起来，回过头去，她看到秦非正关好身后的门，朝她走了过来。他脸色充满了关怀，眼底，没有责难，相反的，却有深挚的体谅。 &ldo;我来告诉你，他一点事都没有！&ot;秦非说，走到书桌边，停在她面前。他伸出手来，轻轻拭去她颊上的泪痕，他眼底浮上了一层忧愁。&ot;你又被犯罪感抓住了，是不是？&ot;他的声音低沉而深刻。&ot;你又认为自己做错了事，是不是？你又在自责，又在自怨，是不是？仅仅是中中摔了一跤，你就开始给自己判刑！是不是？你又有罪了，是不是？洁舲，洁舲，&ot;他低唤着：&ldo;我跟你说过许多次了，你不必对任何事有犯罪感，你如果肯帮我的忙，就是把你自己从那个束缚里解脱出来！你知道，我要你快乐，要你幸福，要你活得无拘无束，你知道，为了这个目标，我们一起打过多辛苦的仗……&rdo; &ldo;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ot;她喃喃的说着。 &ldo;但是，你哭了。&ot;他用手指轻触着她湿润的眼角。&ot;为什么呢？&rdo; &ldo;因为我抱歉。&rdo; &ldo;你不需要抱歉！&rdo; 她不语，闭了闭眼睛，眼角又有新的泪痕渗出来，她转开头，手腕放在书桌上，用手支着额，遮住了含泪的眸子。秦非凝视她，注意到桌上的字了。他伸过手去，把那张字拿起来，念了一遍，又默默的放下了。室内安静了好一阵子，然后，秦非说：&ldo;你想讨论吗？&rdo; &ldo;讨论什么？&ot;她不抬头，低声问。 &ldo;生命的意义。&rdo; &ldo;好。&ot;她仍然垂着头。&ot;你说！&rdo; &ldo;我昨天有事去台大医院，到了小儿科癌症病房。&ot;他沉重的说：&ldo;那里面躺着的，都是些孩子，一些生命已经无望的孩子，许多家长陪在里面，整个病房里充斥的是一种绝望的气息，我当时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世界没有神。如果有神，怎会让这些幼小的生命，饱经折磨、痛苦，再走向死亡。&rdo; 她抬起头来了，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的神情看来十分疲倦，他额上已有皱纹，实际上，他才四十岁，不该有那些皱纹的。她深思的注视他，觉得自己已从他的眼光中，完全走入了他的境界，她也看到了那间病房，看到了那些被折磨的孩子和父母，看到了那种绝望。 &ldo;自从我当医生以来，&ot;秦非继续说：&ldo;我经常要面对痛苦和死亡，我也经常要面对痛苦和死亡，我也经常思索，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尤其当我面对那种毫无希望的病患者，或者，面对像王晓民那种植物人的病患者时，我往往觉得自己承受的压力比他们都大。对我来说，这是种……&rdo; &ldo;痛苦。&ot;她低低接口。 他住了嘴，凝视她。 &ldo;你懂的，是吗？你了解，是吗？&ot;他问。 她点了点头。 &ldo;可是，&ot;她说：&ldo;每当你治好一个病人的时候，你又充满了希望，你又得到补偿，觉得生命依然有它的意义……活着，就是意义。你会为了这个意义再去努力和奋斗，直到你又碰到一个绝望时……你，就这样矛盾的生活着。秦非，&ot;她叹口气：&ldo;当医生，对你也是种负担！&rdo; 他看着她。他们对看着。好半晌，他微笑了起来。 &ldo;洁舲，&ot;他说：&ldo;你知不知道你很聪明？&rdo; &ldo;是吗？&ot;她反问：&ldo;不太知道，你最好告诉我，我需要直接的鼓励，来治好我那根深蒂固的自卑感和忧郁症。&rdo; &ldo;你是太聪明了！&ot;他叹息着说：&ldo;岂止聪明，你敏锐、美丽、热情，而女性！&ot;他再叹口气。&ot;洁舲，你该找个男朋友了，该轰轰烈烈的去恋爱。到那时候，你会发现生命的意义，远超过你的想象。我一直等待着，等你真正开始你的人生………&rdo; &ldo;我的人生早就开始了。&ot;她打断他。 &ldo;还不算。&ot;他说：&ldo;当你真正恋爱的时候，当你会为等电话而心跳，等门铃而不安，等见面而狂喜的时候，你就在人生的道路上进了一大步。那时，你或者能了解，你来到这世界上的目的！&rdo; 她不语，深思着。 有人敲门，秦非回过头去说：&ldo;进来！&rdo; 宝鹃推开房门，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ldo;中中怎样？还疼吗？&ot;秦非问&ot;哈！&ot;宝鹃挑着眉毛。&ot;他说他不知道什么叫痛，现在正满屋子跳，嘴里砰砰砰的放枪，问他干什么，他说他正和一群隐形人打仗呢！他已经打死五个隐形人了！&ot;宝鹃走近洁舲身边。&ot;你瞧，这就是孩子！假如你因为他摔了一跤，你就懊恼的话，你未免太傻了！&rdo; 洁舲看看秦非，又看看洁舲。 &ldo;你们两个，对我的了解，好象远超过了我自己对我的了解！&ot;她说。 &ldo;本来就是！&ot;宝鹃笑着。&ot;你们在讨论什么？&ot;她看着桌面那张纸：&ldo;生命的意义？&rdo; &ldo;是的。&ot;秦非说：&ldo;你有高见吗？&rdo; 宝鹃站在洁舲身后，她用双臂从背后搂住洁舲，让后者的脑袋紧偎在她怀中，她就这样揽着她。亲切、真挚，而热情的说：&ldo;洁舲，我告诉你生命的意义是什么。生命是因为我们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而这世界上，又有许多爱着我们的人，那些人希望看到我们笑，看到我们快乐。就像我们希望看到珊珊和中中笑一样。所以，我们要活着，为那些爱我们的人活着。洁舲，这是义务，不是权利！&rdo; 秦非抬起头来，眼睛发亮的看着宝鹃：&ldo;你比我说的透彻多了！&ot;他说。&ot;我从癌症病房说起，绕了半天圈子，还说了个糊里糊涂！&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