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神食初现 第二章 实验养殖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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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辛顿先生曾经提出,只要他能真正配制出神食,就马上在蝌蚪身上进行实验,这样的事,大家总是先对蝌蚪下手,而这恰恰是蝌蚪的有用之处。他和雷德伍德说好了,实验将由他进行。雷德伍德的实验室里到处都是研究小公牛在白天的顶撞频率变化所需要的仪器,这项研究无时无刻不在产生一种异常复杂的曲线,而在这时把蝌蚪和玻璃缸放进去实验室,显然会干扰它的研究进展。

然而当本辛顿先生告诉他的堂姐简自己的计划时,她不容置疑地反对。她决不允许本辛顿把数量这样大的蝌蚪和其他任何实验动物安置在家里。她当然不反对本辛顿在家里专门用一间屋子进行化学实验,尽管这对她来说也是毫无用处;她也可以接受房间里有煤气炉、水槽和防尘碗柜——可以用来让实验器具在每周一次的大清扫中不受波及。简认为以本辛顿在学术界扬名立万的心愿,他还不至于沾上比嗜酒如命更恶劣的陋习,这当然是非常好的。可是,她实在是无法忍受房间里满是各种各样大量的活物,那些玩意儿总是在不停地扭动,而一旦死了,又难免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

她早就告诉过本辛顿,这些东西大大不利于健康,而众所周知,本辛顿先生的身体向来不甚强壮。所以尽管本辛顿先生信誓旦旦地说明自己的研究将带来史无前例的意义,她也只是说,即便她同意让这些动物进家门——房间里绝无例外地会被弄得又脏又臭,到时候最先受不了的肯定是本辛顿,而不是她。

本辛顿先生在房间里一个劲地踱来踱去,全然不顾自己的满脚鸡眼,使出浑身解数要说服简,可是毫无用处。

本辛顿说,一切都应该为科学发展开绿灯,简却说,难道科学就是在家里养一大堆蝌蚪?

本辛顿说,这要是在德国,只要是有人有这么伟大的假设,立刻就会拥有一座二万平方英尺、设备齐全的实验室随便用。简说,哈哈,我真庆幸自己不是德国人。

本辛顿说,如果这个研究成功,他将名满天下。简说,恐怕跟一大堆蝌蚪共处一室,他还没有出名就先病倒了。

本辛顿说,这是我的房子!简说,那又怎么样,伺候一大堆蝌蚪还不如去中学当女舍监。

两个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一方认为对方应该通情达理,另一方则说你应该离这些蝌蚪远远的。

吵到最后,本辛顿居然对堂姐爆出了粗口。这下简可是火冒三丈,她立刻要求本辛顿道歉。而本辛顿先生彻底打消了在家里做实验的念头,只能老老实实说了一句抱歉。

既然如此,本辛顿只能另想办法找实验室去喂他的蝌蚪,一旦神食研究成功,他必须有合适的生物体来展示他的伟大发明。连着好几天他都在想着是不是可以在信得过的人家里寄养蝌蚪,直到他在报纸上读到一则报道。

养鸡,为什么不是小鸡呢?为什么不建一个家禽养殖场呢?想到这里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某种幻象,小鸡在飞速地生长。他为之着迷不已,在这个养殖场里应该有层层叠叠数不清的鸡笼、鸡舍。特大号的笼子,比特大更大的笼子。还要有连绵不断长长的鸡舍。

小鸡很容易就可以接近,很方便就可以喂养,况且还不需要很多的水,轻易就可以把它们抓起来观测。和小鸡比起来,对于他的研究来说,蝌蚪简直就是无法管理的怪兽。

真该早一点想到用小鸡而不是蝌蚪,这样至少跟堂姐的争吵就免了。

他立刻把这想法告诉雷德伍德,他也觉得好得不得了。雷德伍德坚信,生物学家们在一些关于小动物的实验上根本就没下工夫,这完全不对头。这就像是在材料缺乏的情况下做化学实验一样,必然会有操作的失误和不准确的结果。科学家对实验材料的要求是维护自己的正当权利,这也是他在邦德街学院使用小公牛做实验的重要原因,哪怕是这些小公牛在走廊里横冲直撞,总是给其他学院的学生和教授找麻烦。不过他因为这些实验而得到的曲线则相当有意思,只要他发表了这些实验数据,就足以证明自己的正确选择。而按照雷德伍德的想法,要不是政府提供的科研经费少得可怜,他甚至打算用鲸鱼来做实验。当然,在这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建立起来一个规模够大的公立养殖场,他的理想也不过是空谈罢了。

可如果是在德国……

由于那些实验用的小公牛每天都离不开雷德伍德的照料,小鸡养殖场的选址和建设就主要由本辛顿负责。而且本辛顿要一直承担获得赞助前的全部费用。

于是,本辛顿不得不往返于实验室和伦敦郊外,一边工作一边寻找养殖场地。他那副一丝不苟的眼镜,那光秃秃的头顶,还有他那破靴子,让许多他不喜欢的地产商大失所望。他还在好几家日报和《大自然》上登了广告,招聘一对夫妻来照管他的养殖场,他们必须守时、勤快、熟悉家禽。

他找到了一个合乎要求的场地,就在肯特郡乌夏附近的希克里勃罗。这个奇怪的地方在一座山谷里,远离尘世,松林密布,一到晚上就伸手不见五指。几乎所有的阳光都被一道隆起的沙丘挡住,一座破旧矮小的棚屋一口枯井,破败不堪的景象毫不起眼。这所小屋四壁徒然,仅有的几扇窗户都破了,每当中午,破旧的棚子就在地面上投下一片黑乎乎的影子。这里离最近的乡村人家也有一英里半,就算是喧天的吵闹声也只能传过来一阵模模糊糊的动静。

在本辛顿看来,这就是他进行试验的绝佳场地。他手舞足蹈地走遍所有的房间,测量着各种笼子的位置,发现只要把厨房稍作改变,就可以装配起来一系列孵化器,成为孵化室。他毫不犹豫,立刻租下这座房子。回伦敦的路上,他在邓坦格林稍作停留,与一对应聘而来又符合他的要求的夫妇谈好薪酬。而就在当晚,他又成功地分离出足够剂量的赫拉克勒斯之恐惧一号,事情进展得似乎超出意料的顺利。

这对符合要求的夫妇又老又脏——他们命中注定要在本辛顿先生手下把世界上第一批神食传播出去。显然,本辛顿先生没有想到将要出现的无妄之灾——再没有比实验科学生涯更能妨碍人对日常的观察了。

这对老夫妻姓斯金纳,斯金纳先生和斯金纳太太,本辛顿先生在一间小屋里与他们见了面,屋里的窗户紧紧封死,壁炉上有一面污渍斑斑的镜子,还有些奄奄一息的小金钱草。

斯金纳太太身材极为矮小,没有戴帽子,一头肮脏的白发在头上绷得紧紧的,一个硕大的鼻子占据了大半张脸,她的牙齿掉了精光,下巴也瘪了进去,所有的器官都萎缩了,于是,脸上就只剩下那个大鼻子。她全身的衣服都是鼠灰色的,有一处开了叉的地方用一块红色的法兰绒随便缝补了一下。她请本辛顿先生进屋,一边小心翼翼地跟他说话,一边从鼻子上面盯着他。她说,斯金纳先生正在换衣服。硕果仅存的那颗牙让她的语音含糊不清,两只又长又皱的手神经质地紧握在一起,她告诉本辛顿先生说她饲养家禽多年,对于孵化器她就是行家。实际上,他们曾经开过一个养殖场,只是后来因为找不到学徒才不得不停止经营。

“经费就是学徒的学费。”斯金纳太太又补充了一句。

又过了一会儿,斯金纳先生才迟迟露面。他面庞宽大,口齿不清,而且斜视,仿佛他总是看着你头顶上方,鞋也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这倒是让得本辛顿先生十分同情,他的衣服上明显地缺不少扣子。他用一只手绕住外衣和衬衣,另一只手的食指在黑金两色的桌布上沿图案花样画着,那只闲着的眼睛悲哀地、超然地凝望着,怎么说呢,他望着本辛顿先生头顶上方的达摩克利斯剑。

“您办养殖场不为赚钱。是的,先生。是为了实验!说的就是呀。”

他说,他们可以马上去养殖场,在邓坦格林,他除了有些裁缝活儿以外,什么事也没有。“这不是我原想的那种容易赚钱的地方,我挣得太少了,不值一提。”他说,“所以,要是您觉得我们合适的话……”

一周之后,斯金纳夫妇就在养殖场开工了。从希克里勃罗来的短工木匠,一边修着笼子和鸡房,一边和他们系统地议论着本辛顿先生。

“我没见过他几次,”斯金纳先生说,“可显而易见,他根本就是个大傻瓜。”

“我觉得他有点儿神经病。”希克里勃罗来的木匠说。

“他迷上了养鸡,”斯金纳先生说,“噢,上帝,好像除了他别人谁也不会养鸡。”

“你看他自己那个样子倒像只母鸡,”希克里勃罗来的木匠说。“特别是他戴着眼镜的那个样子。”

斯金纳先生向希克里勃罗来的木匠凑了凑,贴近和他说起来,一只眼睛忧伤地凝望远方,另一只则闪着邪恶的光芒:“必须每天量一次——每一只鸡每天量一次,他这么说的。要叫它们长好。怎么着——呃?每一只鸡,每一天!”

斯金纳先生抬起手来捂住嘴,复又仰天大笑,双肩高高耸起——只有斜视的那只眼没有参加到这一阵大笑中来。笑完了,他还怕木匠没有听清他的话,又悄悄说:“要量!”

“他比我们的老东家还要坏,要是我说谎,我就去死!”希克里勃罗来的木匠说。

本辛顿先生觉得实验的工作是世界上最枯燥乏味的工作,他的那些有着重大可能性的梦想到这梦想的初步实现,需要太长时间了。从十月份他弄到这个实验养殖场开始,直到五个月后,才有了一点成功的迹象。一号、二号、三号赫拉克勒斯之恐惧都试过,都失败了;要对付实验养殖场的老鼠,还要和斯金纳夫妇纠缠。唯一能使斯金纳听命令做事的办法,就是说要解雇他,哪怕只是一点小事。这样,他才会用一只摊开的手擦着没有刮过的下巴——他从不刮脸,但却总是光秃秃的,真是个奇迹——一只眼盯着本辛顿先生,另一只眼望着本辛顿头顶上方,说:“噢噢,当然啦,先生——如果您真的想这样!”

终于,实验露出了曙光。带来好消息的是斯金纳先生的一封字体细长的信。

“新的鸡雏出窝了,”斯金纳先生写道,“简直不像鸡雏的样子。它们的生长完全不受控制——一点不像之前按照您的指示孵出的那一批。那批是些漂漂亮亮、结结实实的小鸡,要是没叫猫叼了去就好了;可这一批就跟蓟一样往上长。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鸡雏。它们啄食那么狠,还啄人的靴子,我实在没办法测量您需要的准确数字。它们是货真价实的大家伙,胃口也大得惊人。很快,我们就必须加饲料了,您不知道这些鸡雏是怎么吃东西的。它们比爪哇矮脚鸡还要大。这样下去,这些疯长的鸡应该拿去展览,普利茅斯鸡都比不上它。昨天晚上,我以为猫要吃它们,我吓了一跳;从窗口住外看,只见猫从铁丝网底下钻了进去,我可以发誓。等我到鸡舍时,小鸡都醒着,饿得到处乱啄,猫却踪影皆无。我又给它们喂了些谷子,把门锁好。我们很想知道,是不是还照您指出的那样喂饲料。您配好的那些已经差不多喂完了。由于那次做布丁搞砸了,我再也不想自己配了。请接受我们俩给您最好的祝愿,请您继续多多照顾。

尊敬您的

阿尔弗莱德·牛顿·斯金纳

信里所说的是个奶油布丁,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掺进了些赫拉克勒斯二号,闹得斯金纳夫妇痛苦不堪,几乎送了命。

不过,本辛顿先生能看出字里行间的言外之意,从这种难以控制的生长中,他看出自己经达到了那探求已久的目标。第二天一早,他在厄肖特车站下了火车,提一只袋子,袋子里有三只密封的铁罐,里面都装着神食,足够整个肯特郡的小鸡吃的。

这是五月下旬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本辛顿先生脚上的鸡眼好多了,他决定步行经过希克里勃罗到他的养殖场去。路程一共三英里半,要穿过耕地和村庄,沿希克里勃罗禁猎区的绿色树林中的空地走去。正是仲春时节,树木都蒙上了一层亮晶晶的绿色,树篱丛中长满刺儿草和石竹,树林里到处是蓝色的风信子和紫色的兰花;处处都是热闹的鸟雀啁啾之声——画眉、八哥、知更鸟和各种鸣禽,还有许许多多别的鸟儿——在空地的一个温暖的角落,一些羊齿植物正在蔓延生长;不时地,会有只鹿跳跃着,疾驰而过。

这一切都使本辛顿先生回忆起那些早已淡忘的早年生活中的乐趣;而在他的前面,他的发现,前景光明,令人欣喜,他觉得自己的确是等到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他看到在松树遮蔽下,在河岸沙地旁,在阳光照耀的鸡棚里,那些吃过他调配的饲料的鸡雏已经又大又笨,甚至比许多交配过,已经定了形的母鸡还要大,并且,仍然在生长,身上还被覆着它们最初的黄色绒毛。这时,他知道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的确已经来到了。

在斯金纳先生竭力怂恿下,他走近鸡棚,可是,在他鞋子的破处挨了一两下啄之后,他跳了出来。他一会儿隔着铁丝网看着这群怪物,一会儿又贴近铁丝网,看着它们的每个动作,好像第一次看到小鸡一样。

“我无法想象,它们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斯金纳说。

“像马那么大。”本辛顿先生说。

“差不多。”斯金纳说。

“一个翅膀就够几个人吃一顿!”本辛顿先生说,“得像切猪肉一样,把骨头剔开。”

“不会一直这样长下去,”斯金纳先生说。

“不会吗?”本辛顿先生问。

“不会的,”斯金纳先生说,“我了解鸡这东西,开始长得飞快,以后就慢下来了,谢天谢地!不会的。”

停了一下,斯金纳先生谦逊地说,“关键在于怎么管理。”

本辛顿先生猛地转身盯着他。

“我们原来办养殖场的时候就差不多能养出这么大的鸡,”斯金纳先生说。那只正常的眼睛虔诚地向上翻着,有点儿得意忘形了,“我和我太太。”

本辛顿先生照例对房舍普遍视察了一番,但很快又回到新鸡棚来。实际情况真的远远超过了他所敢于期望的。科学的道路是如此艰难、缓慢,从设立明确的目标到真正成功,无不经过年复一年的钻研的苦心焦虑,可是现在——现在试验还不到一年,神食就成功了!这似乎太好——好到让人难以置信。那种日复一日难熬的等待本是科学构想的家常便饭,不再与他有关了!至少在当时,他是这样感觉的。他转回来盯着他的这些雏鸡,看了又看。

“让我想想。”他想,它们孵出来十天了。跟普通的小鸡比,我看——恐怕大上六七倍!”

“这是我们要求涨工资的时候了,”斯金纳先生对老婆说,“他看了棚里我们养的那些小鸡,乐得像傻瓜一样——乐得像傻瓜一样。”

他亲密地向她俯过身去。“还以为靠他的那些见鬼的鸡食呢。”他用手捂着嘴,忍不住喉咙里含含糊糊的笑声。

那一天,本辛顿先生确确实实是个快乐的人。他不想挑剔管理细节上的错误。晴朗的白天自然把斯金纳夫妇日益增加的懒散邋遢暴露得比他过去所见过的更加清楚。但他只是十分温和地说了几句。许多鸡棚的围墙都坏了,可是,斯金纳先生辩解“可能是狐狸、狗,或者什么别的东西干的”他似乎也就无所谓了。他指出孵化器没有弄干净。“是没有,先生,”斯金纳太太抱着双臂,不好意思地哼笑着说,“从来到这儿,我们简直就没有打扫的工夫。”

本辛顿先生到楼上去看斯金纳说他安上了捕鼠器的一些老鼠洞——当然是些非常大的洞——发现调配神食和糠的那间屋子简直不像话。斯金纳夫妻是这么一种人,他们把破碟子、旧铁罐、泡菜坛子和芥末盒子都派上用场,弄得到处都堆着这些东西。一个角上,斯金纳攒的一堆苹果正在发霉。天花板倾斜的地方有根钉子,上面挂着几张兔皮,斯金纳说过,想要拿它们试验一下自己有没有当皮匠的天赋。

本辛顿先生看到这一塌糊涂的杂乱景象,当然不满得直抽气,但却也没有小题大做,就连发现一只黄蜂在装了半罐赫拉克勒斯之恐惧四号的陶罐里大快朵颐时,也只和和气气地说,这些东西最好封起来放好,不要这样露着,以免受潮。

接着,他又转移了话题,说——他早就想这么说了——“我想,斯金纳——你知道,我要宰一只小鸡——做成标本。今天下午我们就宰了它,我要带回伦敦去。”

他假装往另外一个陶罐里看去,接着摘下眼镜来擦着。

“我想要,”他说,“我很想留下点纪念品——来纪念这一窝,纪念今天这个日子。”

“顺便说一句,”他说,“你没给那些小鸡吃肉吧?”

“哦!没有,先生,”斯金纳说,“我敢保证,先生,我们是养鸡的行家,绝不会干那种事的。”

“你肯定没有把你们吃剩的东西扔在那儿吗?我好像看见鸡棚的角落里散着些兔子骨头。”

可是,等他们到那儿一看,却发现都是些比较大的猫骨头,早已被啄得干干净净,变得干巴巴了。

3

“那才不是小鸡,”本辛顿先生的堂姐简说。

“哼,我想我还是能认得出一只小鸡的。”简怒气冲冲地说。

“第一,要说是小鸡,它太大;另外,你明明可以看出它不是小鸡嘛。”

“它倒更像只鸨,而不像是小鸡。”

“在我看来,”雷德伍德说,他很不情愿地被本辛顿先生拉进这场争论。“我必须承认,考虑到所有的证据——”

“哦!如果你光是考虑,”简说,“而不用常识去判断——”

“呃,不过,真的。本辛顿小姐——”

“哦!说下去呀!”简说。“你们男人全都一样。”

“考虑到所有的证据,这东西当然符合鸡的定义——毫无疑问,它不同寻常,大得出奇,可是,它仍然——特别是因为它是由一只普通母鸡的蛋孵化出来的。是的,我想,本辛顿小姐,我不得不说——如果你非叫它什么,那么它只能是小鸡。”

“你说它是只小鸡吗?”简问。

“我认为它就是小鸡。”雷德伍德答道。

“胡说八道!”简大发雷霆,指着雷德伍德的脑袋,“我真受不了你这个人。”说完她突然转身走出房去,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能看到它,对我来说也是种巨大的安慰,本辛顿,”当摔门的震动声消失之后,雷德伍德说,“尽管它这么大。”

还没等本辛顿先生让,他就坐到壁炉旁一把低矮的扶手椅上,即便不是科学家也不会说出他那么轻率的话来。

“你会认为我太鲁莽,本辛顿,我知道,”他说,“我真在孩子的奶瓶里放了一点点——并不很多——不过是一点点——那种东西,大约在一周之前吧!”

“可万一——!”本辛顿先生叫了起来。

“我知道,”雷德伍德说着,看了一眼桌上盘子里那只巨大的小鸡。

“结果一切还都好,谢天谢地。”他伸手到衣袋里去摸香烟。然后,他讲出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细节。“可怜的小家伙体重总是不长,急死人了。温克尔斯,一个讨厌透了的废物。他以前是我的学生,没有用。雷德伍德太太——绝对信赖温克尔斯。你是知道的,那家伙太傲慢了,根本不听我的,几乎连育儿室都不让我进去了。我不得不想点办法。趁保姆吃早饭,偷偷溜了进去,拿到了奶瓶。”

“可是他早晚会长的呀。”本辛顿先生说。

“他正在长。上周长了二十七盎司。你该听听温克尔斯怎么说。完全是我照顾得好,他说的。”

“天哪!斯金纳也是这么说的!”

雷德伍德又看看那小鸡。“麻烦的是怎样才能持续下去,”他说,“他们不会放心让我一个人呆在育儿室,因为我曾经想从乔治纳·菲利斯身上测量他生长曲线——我该怎样给他服第二剂呢?”

“你一定要给他吃吗?”

“他哭了两天——不管怎么说,反正他已经不能再适应普通的食物了。现在吃的要多一些。”

“告诉温克尔斯。”

“该死的温克尔斯!”雷德伍德说。

“你可以哄着温克尔斯,让他用药粉去喂孩子——”

“恐怕我只能这样做了,”雷德伍德用拳头支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火说。

本辛顿呆呆地站了一会,抚摸着那只巨大的小鸡胸脯上的绒毛。“它们会长成硕大无比的鸡。”他说。

“当然。”雷德伍德仍然望着火,说道。

“像马那么大。”本辛顿说。

“会比大象还大,”雷德伍德说,“绝对没错。”

“雷德伍德,”本辛顿离开标本说,“这些鸡会引起轰动的。”雷德伍德朝火点了点头。

“啊!”本辛顿突然惊呼,他走过来,眼镜片闪出一道惊恐的光芒,“你的小儿子也会这样!”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雷德伍德说。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把没有抽完的香烟扔进火里,双手深深插进裤子口袋。“这恰恰是我正在想的。赫拉克勒斯之恐惧是种很难控制的东西,看看那只小鸡生长的速度!”

“如果一个小孩也以那种速度生长……”本辛顿先生凝视着鸡,慢慢说道。

“嘿!”本辛顿说道,“他会长得大极了。”

“我要给他减少剂量,”雷德伍德说。“不然,温克尔斯也会这样做的。”

“这个试验有点太过头了。”

“真的很过头。”

“不过,你知道,坦白地说迟早总得用个孩子来试试的。”

“是啊,我们总得要拿某个孩子试试——这是当然。”

“正是这样。”本辛顿边说边走过来站在壁炉旁的地毯上,他摘下眼镜来擦着。

“没有看到这些小鸡之前,雷德伍德,我想,我根本毫无意识——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我们可能造出些什么。现在我才开始有点明白那些可能产生的后果。”

而哪怕就在这个时候,本辛顿先生也远远没有想到这根细细的导火线将引爆一颗什么样的炸弹。

4

那是在六月初,因为一场严重的感冒,本辛顿几个星期都没去实验养殖场,雷德伍德也有事飞往外地去了一趟。这个当父亲的回来以后,样子比离家之前更焦虑不安。

一共有七个星期,他的孩子不断稳定地生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