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兵望了我一会儿。
“从今往后100年,什么音乐会,皇家音乐学院,餐厅里的美食等等,都将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如果你还有一颗享乐的心,劝你还是趁早收起来吧。如果你还留恋与自己的贵族气质,受不了用刀子吃豆子,受不了说话的时候漏掉H这个音节,劝你还是赶紧收敛一下。文明与礼貌在未来也将不复存在。”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像我这样的人会被火星人当做人种留下来,告诉你吧,必须要活下去。相信不久之后你也会如此认为的,绝对不会错。我们不会灭绝。我也不想被他们生擒,然后像公牛一样被养在圈里。啊,想象一下那些恶心的棕色爬行生物吧!”
“你是想告诉我—”
“我是想告诉你我决定活在火星人的眼皮底下。我已经做了决定,因为我们掌握的知识过于浅薄,所以我被轻易击败了。我们只有发奋学习才有机会重新振作。我们必须在学习的过程中坚强地活下去。看!这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情!”
我被他的信念深深触动了,惊异地望着他。
“上帝啊!你才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我惊叫着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嗯!”他的眼睛已经开始发亮,“我都计划好了,不是吗?”
“是的,接着说。”我说道。
“好的。首先要做好准备的是那些疯狂逃跑的人。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跟你说吧,并非所有人都会成为野兽的。事情会这样发展的。我之所以观察你就是为了这个,当初我还心存疑虑,因为你很瘦弱。我没有认出你来,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被埋起来。所有这些人,包括房子里和其他地方的人,都没有任何用处。他们根本没有精神,不具备崇高的理想和欲望,他们不过是些鼠目寸光的胆小鬼,根本算不上男子汉。我的眼前经常出现这样的人,一边拿着早餐一边追着火车狂奔,只为了能够使用手上那张月票,对他们来说工作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工作的时候不愿意勤奋上进,下了班便第一时间往家赶,生怕误了吃完饭的时间;吃完晚饭后便蜗居在家,甚至不敢到街上走走;晚上他们和妻子同床共枕,并非彼此需要,而是因为他们拥有一点点可怜的财富,让他们感到在自己的小窝里非常安心。这样他们的生活便安定下来,再也不用担心有什么突发事件。星期天到了,他们开始害怕死亡,似乎天堂和地狱都只是别人的事情。现在好了,火星人来解救他们了。为他们提供了吃不完的食物,精心的照顾,当然还有一个足够宽敞的笼子,一切生活的担心都没有了。相信他们只要忍受着饥饿在草地上逃亡一周,就会温顺地回来束手就擒。再过不久,他们便会觉得安心,甚至开心。甚至忘记了在火星人来喂养他们之前,究竟是怎样生活下去的,我能猜得到,这里的酒吧里什么人都有,有男子汉、歌女,也有古怪之辈。”他说着,一种庄严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许多情感和宗教的因素从他们身上体现出来,我已经亲眼看到了许多。这几天体会的更是深切。一些庸碌无为的人会苟且偷安,还有些人会整天战战兢兢,感觉世界已经乱了套,必须要做点什么。不过正当别人觉得他会有所作为的时候,他又会被一套顺应天命的说教所说服,毫无任何建树。正是那些生性软弱,意志孱弱的人编造了所谓的顺应天命的宗教义理,将它鼓吹为高尚的理论,教人们心甘情愿的接受来自他人的捉弄与摆布。相信你应该也见到过类似的事情,一些胆小怕事的人最会在这种事情上下工夫。他们会怡然自得地待在笼子里,每日虔诚地祈祷,念经诵文。另外一些拥有多余精力的人则会将精力分散在性欲上面。”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很可能会沦为火星人的宠物,玩一些他们教授的游戏。一切都是未知。他们也许会突然对一个男孩大发慈悲,将他养大成人,最终目的却是要宰了他。还有可能他们还会培养一些走狗,专门来抓我们。”
“不会的!”我大叫了起来,“这绝对不可能!没人会—”
“欺骗自己是没有用的。”炮兵说道,“肯定有人很乐意这么做,只有傻子才不这么认为!”
我不得不同意他的结论。
“如果他们来抓我们了,”他说,“天哪,如果他们来抓我们了!”他又陷入了思考之中。
我坐下来静静地思考着,找不到任何反对他的理由。相信在火星人到来之前,所有人都会觉得我比他更有智慧,毕竟我是一个著名作家,还对哲学理论颇有研究。他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兵。但是现在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理论,我却依然毫无头绪。
“你想怎么办呢?”后来我又问他,“你的计划是什么?”
他略微迟疑了片刻。
“其实是这样的。”他说道,“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赶紧创造出一种有效的生活方式,保证人类正常的生存和繁衍,保证我们的孩子能够健康长大。等等,还需要将我的想法说的更细致一点。那些软弱的人们最终会变成温顺的动物,几个世纪之后他们的外形就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漂亮,但是却早已成为大脑退化的蠢物。我们这些自由主义者将会渐渐演变成野蛮的动物,也许会退化成一种大型的野生鼠类。请看这里,我的意思就是生活在下水道,下水道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对此不了解的人总会把它想象得非常可怕。伦敦的下水道长达上百英里,连续几天降雨就可以将这个空旷城市的下水道冲洗干净,而且主管道非常宽大,足以供人们安居。进入下水道的入口也有很多,比如地窖,地下室,或者贮藏室。除此之外还有地铁和火车的隧道也是很不错的藏身之处啊!你能听明白吗?我们甚至可以将一些身体强壮,大脑理智的人组织起来,成为一支部队,当然那些蠢物不会入选。我们会将无用的人剔除掉。”
“你的意思是要将我扔掉吗?”
“当然不会!否则也不会告诉你这些啊。”
“这个暂且不必争论,你接着说。”
“被筛选出来的人必须严格遵守指令。当然我们也不能没有身体健康大脑理智的女人,她们需要担负起教师和母亲的职责。那些身体瘦弱,只会挤眉弄眼的小姐们就不考虑了。软弱愚昧的人被坚决排除在外。我们就这样开始新的生活了,这里将不再需要那些无用的人,感情脆弱的人,和只会拖累别人的人。他们应该也会接受死亡的安排。作为别人的累赘活在世上并不是什么好事,虽然他们也许会不太高兴。死亡本身并不可怕,是内心的怯懦赋予了它恐怖的意义。这些地方就是我们的聚集地。而伦敦将会是我们的根据地。我们还可以派专人站岗放哨,趁火星人不在,四处去看看。也可以打打板球运动一下,有助于保存人种。这些应该不难实现,但是只保存人种似乎并不够,只有老鼠才会满足于如此。我们还要继承我们的知识文明,并将其发展壮大。在这方面就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了。书籍和模型都是我们财富,我们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它们藏好。当然也是有选择的,小说和诗歌可以放弃,只需要科学书籍。接下来像您这样的人就可以发挥自己的作用了。我们得到大英博物馆里去,将那里的书都转移过去。科学是最重要的,我们要格外珍视。另外我们还需要盯着火星人,必须将一些人派出去打探情报。如果一切就绪了,最好由我亲自去做这件工作。我的意思是不能被火星人抓住。我们也不要寻衅滋事,更不能偷窃,如果与他们狭路相逢,就恭敬地给他们让路。我们必须以一种无害的面目出现在他们面前。是的,这个很重要。火星人是拥有智慧的。一旦他们掌控了一切,就只会将我们视为无害的虫豸,让我们自生自灭。”
炮兵停了一下,伸出一只黑乎乎的手,握住我的手。
“无论如何,也许刚开始我们不必学得过多,试着想象一下,四五个金属怪物同时发起了进攻,将热光扫向敌人,而在机器里面控制的人,不是火星人,而是地球人!我们已经掌握了如何使用这些机器,如果我有这样的机会该有多好!或许其他的人也会有的。想象一下坐在里面控制它的感觉吧!一定非常过瘾。哪怕只有一次也死而无憾啦!想象一下当时火星人会是怎样的神情。他们一定是瞪大了双眼,气急败坏的朝着我们大喊大叫。然后他们所控制的每一个地方都出现了问题,在一片轰鸣声中,我们发出了毁灭性的热光武器。如此,人类再次夺回了自己的霸主地位”
真的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整个人都沉浸在炮兵那大胆的想象和充满勇气与自信的描述中。他对于人类未来的预料,以及他的惊人计划,听起来都那么让人激动且无法质疑。也许有些读者会觉得我太傻了,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但是你们不妨想象一下我当时的处境,当时的我经历了人生中最恐怖的十几天,而不是在空闲时间悠闲地读着小说,炮兵的计划对担惊受怕的我来说无疑充满了吸引力。整整一个早上,我们都在聊着他的计划,随后爬出了树丛,又望了望天空,看看火星人有没有新动静。之后我们又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一个位于普特尼山上的房子里,炮兵已经在这里挖了一个洞穴。洞穴就在房子的煤窑里面,是一个长达十英尺的地沟,他的目标是将洞穴与普特尼山下面的下水道连接起来。为此他已经花了一个星期时间,我看着洞穴,头一次感受到他的伟大计划与现实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如果让我来挖的话,估计一天就完成了。不过我并没有质疑他的计划,接下来的早上时间一直到中午,我们都在辛勤地挖洞。我们还找到了工具,是花园里的一辆手推车,我们用它来运送挖出来的土,将它们转移到厨房那边。我们从附近的餐厅里弄到一些甲鱼汤和葡萄酒,吃过之后浑身又有了力气。没想到身体上的劳累竟然为我打来一种心理上的轻松,让我暂时忘却了外面那个已经陌生的世界。一边工作着,我一边反复思考着他的计划。我的脑子里忍不住滋生出很多关于那个伟大计划的疑虑。不过这并没有阻止我干活,因为我的内心因为重新找到一个目标而兴奋不已。大约干了一个小时,我开始思考离下水道还有多远,或许根本不可能挖到那里。而且我最想不通的地方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费力来一条这么长的隧道呢?找一个阴沟直接通到下水道里不是更方便吗?房子里都是有阴沟相连的,我们这个房子选的并不明知,所以为我们大大增加了工作量。正当我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炮兵突然停下来,望着我。
“我们做得不错,”他说着,将铁锹放了下来,“咱们休息一下吧。我觉得现在有必要到房顶上侦查一下火星人的动静。”
但我想接着挖,他见状犹豫了一下,又把铁锹拿了起来。我突然明白过来,放下了铁锹,他也跟着停下来。
“为什么放着活儿不干,要在草地上溜达呢?”我问他。
“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他回答道,“我已经往回走了,这里晚上还是比较安全的。”
“可是工作怎么办呢?”
“唉,人不能一直都在干活啊!”他说着,脸色陡然间变得发白。他停顿了片刻,将铁锹握在手里,“现在必须侦查一下了,如果附近有人的话,一定会听到我们搬动铁锹的声音。很可能向我们发动攻击。”
我也没心情跟他争论,跟着他上了房顶,站在梯子上扒着门缝向外面张望。根本没有火星人的踪迹。我们又大胆地爬到房瓦上,顺着栏杆滑了下来。从这个位置看过去,灌木丛已经将大部分的普特尼遮盖住,只有下面的河流清晰可见。红草覆盖了河面,河水漫到了拉姆巴斯下面的地区,整个都是一片红色。红草已经爬上了生长在宫殿四周的树木,一串串果实挂在干枯的枝干和已经枯黄的叶子之间。红草对于水的高度依赖实在叫人匪夷所思。但是我们周期没有看到一点红草的踪迹,全是些金链花、山楂花、雪球花、月桂花、和素球花之类。这些花在阳光下争奇斗艳。然后我们看到有一股浓烟从肯欣顿后面冒了出来,黑烟混杂着一片蓝色的烟雾将北边的山丘遮蔽起来。
炮兵继续跟我说会有哪些人留在伦敦。
“就在上个星期,晚上有几个笨蛋将电力恢复了,灯光立即照亮了整个摄政大街和马戏团广场。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群衣衫褴褛的酒鬼,一直在那里撒酒疯,黎明时分都没有散去。我是从一个当时经过那里的人口中得知的。天亮之后那些人就看到了在离兰海姆不远的地方,一个金属怪物已经注视他们多时了。有些人转身逃跑,被几步就来到路上的金属怪物轻松抓获,那些烂醉如泥的人,根本就跑不动了,当时大概有100个人被抓了。”
相信这种特殊时期的事情是不会被记入历史的。
随后他又开始谈自己的宏伟计划,作为对我的疑问的回应。他兴致很高,甚至讲到了有可能缴获一架火星人的战斗机。就在马上要被他的宏伟目标说服之前,我开始渐渐看清他的性格特征。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并不着急干活。甚至我还看得出来,现在的他根本不会去亲自作战或者夺取敌人的战斗机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们返回了地窖,但是两个人都已经丧失了继续挖洞的性质。后来他提出吃饭的建议,我欣然应允。他突然变得很大方,吃饱之后,他出去了片刻,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些上好的雪茄。我们将雪茄点燃,他的情绪马上又积极起来,并且开始将我的到来当成一件重要的事情来庆祝。
“地窖里还藏了些香槟!”他说道。
“我们可以喝那些勃艮第酒,那是用泰晤士河水做的,”我回答。
“不成!”他说,“今天我做东!喝香槟吧!我们伟大的上帝!当前的首要任务就是好好休息,恢复体力,看看我的手啊,都已经磨出了血泡!”
他完全将今天当成一个休憩日,吃过饭后又邀请我一起玩纸牌。他开始教我玩一种名为“游凯”的游戏,伦敦被一分为二,北方由我掌控,南方由他掌控。然后我们开始赌不同教区的分数。估计很多读者都会觉得这个游戏是在愚昧可笑,但事实上我们确实在这么玩,而且更难以置信的是,我还觉得确实非常有意思,不管是纸牌游戏,还是另外几个游戏。
人的头脑真的很有趣!我们的种族正在面临着灭顶之灾,人类有可能迎来退化的命运,未来的一切遥不可知,最大的可能便是死亡,而我们却可以忘记了一切,在那里兴致勃勃地玩着纸牌游戏。后来我又从他那里学会了玩扑克,还赢了他三轮象棋。我们的胆子也大起来,晚上竟然将灯点亮了。
游戏玩够了,我们开始吃晚餐。炮兵喝光了一瓶香槟,再也不是早上做标榜的那个未来人类拯救者了。我们每人又点燃一根雪茄,他的乐观始终都在,只是此刻多了几分冷静。他不仅提议为我的健康干杯,还发表了一番语无伦次的演讲。我手上拿了一根雪茄走到楼上,向着高山门望去,想看一看他曾经提起的绿色闪光。
一开始我只是凝望着伦敦山谷对面,只见黑暗完全将北面的山丘笼罩,肯欣顿附近的火依然没有熄灭,红色的火苗不断跳动着,最后没深蓝色的夜空所吞噬。伦敦的其他地方也没有光亮,后来在更近一些的地方,发现了一种奇异的光线,似乎是一种浅紫色的荧光,不断地在晚风中来回飘荡。起先我完全搞不清状况,后来才渐渐清楚,肯定是一种微弱的磷光,从那些红草身上发出来的。我内在的好奇心又被眼前的景物勾起来了。我又望向天空中的火星,只见它高高地悬挂在西边的苍穹,散发出耀眼的红光。随后我的目光又转移到了海姆推斯特和高门,久久无法将视线移开。
我在屋顶上待了很久,回忆着一天里发生的不可思议的变化。我脑海中闪现自己在深夜向上帝祈祷的画面,还有那愚蠢至极的纸牌游戏。我对眼前的自己突然心生厌恶。我将雪茄烟甩了出去,我无法忍受自己的无知与愚昧。我觉得自己是个叛徒,既背叛了妻子,也背叛了整个人类。悔恨之情溢满我的胸口。我决定独自启程,抛弃这个行为放纵的妄想家,让他自己去胡吃海喝吧,我要步行回伦敦去。因为只有在那里,我才能了解火星人又做了什么,我的同胞们都发生了什么。我就这样站在屋顶,直到月亮升上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