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有人在乎其他任何事情了,所有的人都在逃命的路上。不仅艾琪维亚已经失控,连恰克农场也人满为患了。整个混乱的场面已经到了让人无法想象的程度。冲过街角的人们又在强大人流的攻势下退了回来,小路上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只能背对而立。行人们为了躲避马车只能东倒西歪地向两边闪避,结果有人撞在了一起,也有人直接掉进了坑里。
马车和小车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同样挤成了一团。偶尔出现的细微空当便会被急不可耐的那马车冲上去占领。不得不为这些车辆们让路的人们只能紧紧靠着篱笆,或者紧贴在路旁房屋的大门口。“快跑啊!”“火星人来啦!”“快逃命啊!”大家都在拼命地喊叫。
一个身穿救世军服装的人站在一辆马车之中,应该是个盲人,因为他一直没有停下手指地比比划划。“永生!”“人类永生!”嘴里也一刻不得闲地喊着。他那嘶哑却极具穿透力的嗓音一直传到弟弟的耳中,甚至在他已经倒在烟尘里面很久之后都没有消失。挤在马车上的人们上演了千姿百态的画面,有的和临近的马车上的人吵着嘴,有的静静地发着呆,神情已经呆滞,有些人在车厢后面埋头躺下,有些人忘情地狂抽着马匹,似乎在发泄着内心的愤怒,还有些人犯了强迫症一般,玩命地啃着自己的双手。可怜的马儿们只能拼命奔跑,眼睛里充满血丝,泡沫已经将嚼子覆盖。
各种各样的马车霸占了道路,商店的马车、带着棚子的马车、载客的马车、自家的马车等等。除此之外还有一辆保洁车,上面还带有“圣朋克拉斯教区”的字样,一辆邮车也穿插其中,还有一辆运木材的马车也挤在队伍中,上面堆满了破烂东西,静安还有一辆啤酒车的轮子上已经被鲜血浸染。
“让开!”“让开!”这声音已经连绵不绝。
路边又传来了回音,“永生!人类永生!”
这里已经没有任何阶级之分,不管你是身着华服的贵族名媛,还是邋里邋遢的穷苦妇女,此刻的脸上都是同样的表情。华服已经被尘土玷污,脸上除了眼泪便是疲惫,只求孩子没有在人群中走失,还紧紧地跟在身后。身边的男士们也是举止各异,有的会帮一帮这些可怜的女人,有的则露出了粗鲁险恶的本性。被卷入人群中的乞丐们不断地发出咒骂声。这时人群中出现了一条路,原来是几个身体强健的工人同心协力之下创造的,后面还有几个店员和职员们跟着。一个受伤的士兵进入了弟弟的眼帘,同时还包括一个身着铁路制服的人,看样子是个搬运工,还有一个人,尚未系好的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睡衣。
尽管逃亡的人们行色各异,但是那脸上的疲惫和眼神中透露出的惊恐全是出奇的相似。而且所有的人都处于对生存的渴望而充满了战斗般的活力。混乱的路况以及为了抢夺座位而引发的争吵都无法阻止他们越来越快速的脚步,就连伤痕遍布,膝盖受到重创的人也不甘落后,明显加快了速度。炎热的天气和飞扬的尘土令人们变得皮肤脱水,嘴唇变黑甚至开了裂。不断有各种是噪音从这些手脚酸软,全身疲惫的人群中传来,仔细听来,包括争吵声,责备声,哭喊声,叱责声,甚至还有积劳成疾而引发的痛苦呻吟声。大部分的声音都由于人们渐渐嘶哑的嗓音慢慢消弱了,唯有那句“闪开,闪开!火星人来了!”永远响彻在耳边。
在主干道旁边伸出了一条小路,似乎也是通往伦敦的方向的。几个人被挤到了人流之外,来到这个狭窄的路口。很快这里便聚集了一大群人,力气小的人再次被挤了出去。但是这些人还是保留着旺盛的斗争精神,最多停留了一分钟,便再次涌入了洪流之中。一个伤员走在小路上,只见他光着一条腿,腿上还裹着浸满血迹的破布条。不过他已经非常走运,因为身边还有两个一直陪伴在身边并且扶持着他的朋友。
人群中又挤出一个长着灰色胡须的瘦老头,他个子很矮,黑色的礼服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一瘸一拐地坐向路边,将靴子脱下来,原来是为了倒出鞋子里面的石子。再看他的袜子,已经被鲜血浸透。没来得及休息一下,老人又上路了。这时一个人突然钻到了弟弟边上的篱笆下面,哭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大概八九岁的小姑娘。
“走不动了!我实在走不动了!”小姑娘哭着说。
她的哭声将弟弟从神游中拉回现实,并且一边安慰她一边将她带到埃尔文斯东夫人身边,因为只要弟弟一碰触到她,小姑娘便被吓得呆立不动。
“艾伦!艾伦!”一个女人的凄厉叫喊在人群中传来,声音中夹杂着哭泣。
“妈妈!”小女孩马上从弟弟身边跑了过去。
“他们来了!”一个骑马的男子在小路上经过时说道。
“闪开!别挡路!”一辆四轮马车来到了小路上,一个站在马车上的车夫高声喊道。
为了给这辆马车让路,人们又挤成一团,弟弟也将马车推到篱笆边上,看着车夫驾车疾驰而过,随后又停在了转弯的地方。原本应该有两匹马驾驶的四轮马车现在只剩下了一匹。然后两个人从里面抬出了什么东西,弟弟透过腾起的灰尘望去,被抬出来的是一副白色的担架,此刻已经被平放在篱笆旁边的草地上。
其中一个人跑向我弟弟,
“请问哪里有水啊?他已经快不行了!”那人说道,“他是切利克勋爵,现在他很渴,需要水。”
弟弟大吃一惊,“切利克勋爵?不就是最高法院的院长吗?”
那人又问,“知道哪里有水吗?”
弟弟回答说,“我们没有水,而且我走不开,你到房子里去看看,说不定会有水龙头。”
那个人听完便挤进人群,跑向了房子的大门。
“快走啊!走啊!他们来啦!”人们叫喊起来。
一个鹰脸男人引起了弟弟的注意,他的下巴上还留着一撮胡子,手里拎着一个小号的旅行袋。只见旅行袋有的地方已经裂开,许多金币从里面滚落到地上,随后又四散到人们的脚边和车轮马蹄之间。那个鹰脸男人呆立在人群中,任由一辆出租马车上的横杠撞在自己肩上。他突然回过神来,晃悠了一下,大叫一声往后闪退,又险些倒在一个车轮之下。
四周的人们还在大叫,“让开啊!快让开!”
一等到马车过去,鹰脸男人立即扑倒在地,双手搂住地上的金币,大把大把地塞向口袋。这时又有一匹马冲了过来,仅仅一眨眼的瞬间,还没来得及完全直立,就被马蹄踏在地上。
“快停下!”弟弟大喊一声,推开一个女人,尝试着去抓住马嚼子。
一切都太晚了,一声惨叫已经从车轮下传来。透过烟尘,弟弟看到了那个可怜的家伙,脊背已经被车轮压断,弟弟马上绕到车子后面,还险些挨了马车夫一鞭。那个男子在地上痛苦地扭曲着,周边都是四散开去的金币,他再也站不起来了,除了脊背已经被压断,腿也瘸了,此刻只能在尘土里拼命地哀嚎。弟弟又赶紧站起来,喊住旁边一个骑在黑马上面的行人,一起过来救那个男人。
“快把他从路上弄走!”弟弟大声说,并且身处一只手抓住那个男人的衣领,企图将他拖到路边上。可是那家伙并不领情,死死抓着自己的钱不放,目光险恶地等着弟弟,并且用他那攥着金币的拳头捶打着弟弟的手臂。后面的人已经看不下去了,“快走吧!别再管他了!”
“闪开!闪开!”
又一辆四轮马车冲上来,并且车子的横杆撞在了骑黑马的人先前拦下的马车上。就在弟弟抬头观望之际,地上的鹰脸男人狠狠朝着弟弟的手腕咬了一口。现场混乱了,黑马和马车都被冲到了边上,马蹄险些踩到弟弟的脚。为了退到后面,弟弟只能松开抓着那个男人衣领的手,但是他眼见着地上那个家伙的脸由愤怒逐渐变为惊恐,随后便消失在人群中了。我弟弟被挤到了人群后面,差点被挤出了路口,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又回到原地。
然后弟弟找到用手将眼睛捂起来的埃尔文斯东夫人,还有一个小孩子,那小孩正在瞪着自己那双充满童真的好奇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那一团安静的黑黑的东西,以及在那上面不断碾过的车轮。
弟弟便拉着马头,边对她们大声说,“咱们还是往回走吧!这样地狱般的道路,我们不可能活着穿过去的!”然后他们便向着来时的方向走来大约一百码,直到将拥挤的人群抛在了后面。他们再次经过了那个转弯处,再次看到了勋爵先生。此刻勋爵已经危在旦夕,被安置在路边的沟里。他的脸已经变得惨白而扭曲,不断渗出的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光亮。两位女士惊恐地蜷缩在马车的座位上,静静地发着抖。
车子完成了转弯,弟弟又停下来。埃尔文斯东夫人只是一味地在那里哭泣,连丈夫的名字也忘记了呼唤。她的小姑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弟弟其实也好不了多少,而且对于前进的方向疑虑重重。也许退到这里之后,还是应该穿到路的另一边去。打定主意之后,弟弟转身对埃尔文斯东小姐说,
“我们只能走那条路!”说罢再次将小马转了回去。
这位年轻的姑娘果然非常有勇气,她赞同弟弟的说法。弟弟再次挤进人流之中,拉住一匹套在马车上的马儿。小姑子赶紧借机挥舞着马鞭,狠狠抽在拉车的马儿身上,马车被赶了上去。但是意外再次出现,他们马车上的车轮与一辆敞篷马车纠缠在一起,导致她们车上的一条长木板被拽了下来。不过总算再次回到了人群里面,弟弟的脸上和手上都挨了重重的鞭子,他已经顾不得这些,跳上马车,从她的手上拿过了缰绳。
弟弟把枪递给她,说道,“拿着枪,对准后面的人!不,如果有人靠得太近,就瞄准他们马车上的马匹!”
随后他们便开始寻找机会穿到路的右边,但是在这样拥挤的人群中,想要完成这样的任务绝不容易。他们马上就变得身不由己,被淹没在大路上的灰尘之中。他们只能随着人流前进,直到经过了契宾巴尔捏特,距离镇中心超过一英里之后,他们才如愿到达了路的另一边。周围依然是无法描述的喧闹与混乱,但是至少因为镇后面的路多了很多分叉而稍稍减少了些许拥堵。
经过海特列之后,他们一路向东,沿途看到许多在溪流里喝水的人,还有人为了能够挤到河里而发生了争斗。再往远处望,两列火车在东巴尔捏特山顶沿着大北铁路线往北逝去,火车没有发出任何信号,整个车身上全是人,甚至连车后的煤箱里也早已人们为患。那些人肯定是从伦敦之外打上的火车,弟弟这样猜测着。因为他已经亲眼看到伦敦车站早就因那些愤怒的人群而无法正常工作。
一天下来他们三个早已筋疲力尽。不得不在附近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稍作休息。此时已经到了晚上,饥饿和寒冷围困着他们,但是他们没有睡觉的勇气。一晚上都有人行色匆匆的从他们身边经过,朝着弟弟他们刚刚走过的方向奔去,拼命想要逃离那不知何时何地会爆发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