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是那种看上去行为鲁莽,缺乏责任感的人吗?”
“您从来没有被给予过任何希望,您的苏醒也是完全意料之外的。所有的人都没想到。”
“管理会决定将您安置在无菌环境里。其实我们都认为您已经没有了生命,只不过尸体腐败的过程被终止了。而且……不过这情况很复杂。在您没有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我怎么敢草率地……”
“完全不合逻辑,”格雷厄姆打断说,“就算一切如你所说……为什么不趁这两天我清醒的时候将实情告诉我呢?这样不是更明智吗?”霍华德开始紧张地咬了咬下嘴唇。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我越来越有一种清晰的感觉,我一直处于蒙蔽之中。而执行这个处心积虑的卑鄙计划的人正是你。那个所谓的管理会,或者叫其他什么名字的鬼团体,正在对我的资产账户进行造假,是不是这样?”
“一派阴谋论……”霍华德说道。
“哼!现在请你听好,还有那些把我囚禁在这里的人,算你们倒霉!没错,我又活过来了!不要怀疑,我就这样活过来了。每一天我的脉搏都跳动得更加有力,大脑也越发的清醒,而且越来越有活力。漫长的睡眠已经宣告结束,现在的我再次焕发了生机!我想要活……”
“活!”霍华德突然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似乎突然有了想法。他走到格雷厄姆的身旁,说话的语气开始变得舒缓而真挚。
“管理会将您藏在这里也是出于为您的利益考虑。您有点情绪焦躁,这是很正常的,任何人都免不了,更何况您是一个精力旺盛的人呢。您呆在这里确实很无趣,可是我们也很不容易啊!我们已经尽可能地考虑到您所需要的一切,任何方面……您可能在某方面会有需求吧?是不是需要找个人来陪您呢?不管是哪种类型的。”他在这里停了下来,语气颇为重视。
“是的,我需要。”格雷厄姆低头思索了一下,然后答道。
“啊,原来如此!正是这样,是我们的疏忽。”
“我的需求就是跟街上的人群在一起。”
“这个……”霍华德的声音再次变得迟疑起来,“恐怕……不过……”
格雷厄姆又开始一圈一圈在房间中踱起了脚步,霍华德则站在门口看着他。格雷厄姆显然没有完全领会霍华德所提建议的真正含义。假设他接受了霍华德的提议,所谓的陪伴应该是怎样一种类型呢?通过与那个所谓的陪伴者交谈,是否能够为他解开一些谜团?那纷乱的社会现象,还有当他清醒的时候感受到的那种强烈的喧嚣,究竟源自何处呢?他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这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提议,于是他马上将身子转向了霍华德。
“你所谓的‘陪伴’究竟指什么?”
“人。”霍华德说着,扬了扬眉毛,耸了耸肩,脸上出现了一种好奇的笑容。
“相较于你们生活的时代,我们现在的社会观念要开放得多了。打个比方说吧,如果一个男人希望通过与女性的某种交往排遣生活中的枯燥与乏味,并不会被认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行为。原来陈旧的观念已经从我们的思想中被根除。在我们现在生活的城市中,就生活着一类这样的人,她们为人类的基本生理需要服务,不会再受到任何鄙视……”格雷厄姆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其实这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有效方式,”霍华德接着说,“我本应早想到这件事情的,只是实际情况下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当然他所知的是外面真实的世界。
格雷厄姆开始犹豫起来。仿佛只在以刹那之间,他的头脑中便出现了一个将要陪伴自己的女性形象,他为她迷人的身姿而着迷。随后他突然愤怒起来。并且发出一声怒吼,“不!”之后又开始迈开大步在房间里快速地来回走动。
“你的一切行为和言语,都令我更加确信,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与我有关。我不想按照你说的方式打发时间。而且我很清楚,从某方面来说,沉迷于声色无异于自我毁灭!在我陷入昏睡之前,关于那个可耻的问题,我早已经找到了答案。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看看眼前,这样大的一座城市,这么多的人,只有我被囚禁在这里,像只无法逃脱的鸟儿。”他的暴怒致使他好长一段时间无法说出话来。随后又开始攥紧了拳头,拼命挥舞着。为了宣泄胸中的怒火,他不顾一切地属于自己那个时代的脏话。显然他的动作已经有几分攻击性。
“我不知道你的同伙们都是些什么人。你们欺瞒我,将我蒙蔽在事实之外。但是有件事我可以肯定,你们绝不是处于什么好意将我囚禁在这里。我警告你,郑重地警告你,你将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一旦我重新拥有了权力……”说到这儿他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一种明知的威胁方式,可能会令自己陷入危险之中。他慢慢地让自己平静下来。霍华德依旧在原地站立着,脸上的表情很怪异。
“我就把这当做是需要向管理会传达的信息吧。”霍华德说道。
刹那之间,格雷厄姆内心涌起了一股冲动,他真想一个箭步将眼前这个家伙扑倒在地上,或者干脆把他揍晕过去。他的脸早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霍华德以一种极为矫健的身姿走出门去,并且将门静静地关上。整个房间里再次剩下这个来自十九世纪的孤家寡人。
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僵硬地站在那里,攥紧的拳头举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之后又气愤地挥舞了两下。他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真是太愚蠢了!”说着怒气再次涌了上来,他发泄怒火的方式便是在屋子里使劲儿地跺着脚,敞开嗓门破口大骂。这种由暴怒带来的亢奋持续了很长时间,他像疯了一样,大声地诅咒自己的愚蠢和处境,当然还包括那些将他囚禁起来的混蛋。
之所以如此愤怒,是因为他无法对自己的处境泰然处之。此刻的他只能求助于“愤怒”,并且牢牢地抓住不放,因为跟“愤怒”相比,他更害怕“恐惧”。
不久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为这一处境寻找托词。尽管这样的囚禁让人无法理解,但是肯定有不容置疑的原因,毕竟他得到了法律机构的认可,而且是今天新的法律机构。是的,囚禁肯定是合法的。人类的文明在不断前进,相较于维多利亚女王时代,这里的人已经领先了两百年,按照常理,他们肯定更加……人道。可是,他们已经将思想上一切保守的陈规都去除掉,该不会将向来被视为是一种人类美德的人道也划陈规陋习之列吧?
他开始发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希望能够得到某种启示,提前预知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对待。但是他的理智却强烈抵制这些所谓的启示,虽然它们看起来是如此合情合理。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对我有所行动呢?”
“如果真的是最糟糕的结局,”他终于面对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我可以放弃一切,只要是他们想要的。但是他们究竟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呢?为什么不直接跟我提出来呢?把我关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一切思虑又回到了原点,管理会究竟在谋划着什么?他回忆起霍华德一连串的行为,将每一个细节都重新审视:阴郁的目光,莫名的不安。在这之后,他的脑海中又被逃离这里的念头所充斥。但是转念一想,外面这个世界如此广大,又是如此的拥挤,自己又能够逃到哪里呢?自己很可能被穷困欺扰,甚至比不上一个命运摆布之下的撒克逊自耕农,人家尚且能够在十九世纪的伦敦栖身度日。再者说,有什么方法能够从这里逃出去呢?
如果我惨遭毒手,又怎么会有人从中受益呢?
那纷乱的画面,动荡不安的社会,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不知为何自己竟稀里糊涂地成为这一切事件的焦点。此刻,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似乎曾经被某个团体引为经典,虽然用在此刻并不是完全合适,然而贵在引人警醒:“我们的权宜之计,便是为了确保多数人的利益而牺牲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