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德福德和凯沃(2 / 2)

第二日的黄昏时分,我没有见到他,第三日同样如此。我总是想起他,或许这样一个又可笑又让人怜悯的人能够出现在我的剧本中。到了第四日,他居然前来探望我。我不知道他前来的目的是什么,他只是一直在认真地说着一些与此无关的话,说着说着又突然话锋一转,原来他想买下我居住的这所房子。

“您理解的,这是我的习惯,可是因为您的关系,这习惯被打破了,我的生活也因此而混乱,回不到从前了。可是我并不怪您,虽然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很多年了,我每日都会从这里经过。”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听到他这样说,我提议让他到别的地方尝试一下,但是被他拒绝了。

“不,先生,只有这里才行。您知道吗,现在我每到下午的四点钟就觉得无路可走了。”

“假如这件事对您来说如此重要,那么……”

“是的,对我非常重要。您知道吗,我住在那边,”他一边说着一边突然指了指方向,我的眼睛险些被他的手碰到,“就在那里,那所装着白色烟囱的房子,旁边是一棵树。我是一个研究人员,正在从事着某种研究,我生活的周遭都不算很正常,我的实验也即将完成了,那可是从未有人做过的实验,我不骗您。做那样的实验需要大量的思考,还需要内心上的安宁,以及平静的日常活动。您有所不知,每日的黄昏是让我觉得最欣慰的时刻,因为在这个时候,各种各样的新想法会从我的脑子里冒出来。”

“那您为什么不继续这样做?”

“不行了,自从您说了那话之后,我的内心就不再安宁了,因此也无法进行思考。我会一直想您正在写剧本,我不能打扰您。哎,总之我是必须买这所房子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开始思考起来,毕竟在做出正式的决定之前,我要把事情全都想明白。那会儿我倒是真想做点什么生意,可房子是我租的,假如我偷偷将房子卖给他的话,房东知道后必定会找我麻烦。再者,我还欠着债,所以这件事要谨慎处理。当然,我对他所从事的研究也十分感兴趣,说不定他能搞出点有意义的东西,我倒没想着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只是单纯地想知道他在干什么罢了,这件事也许能让我在创作剧本之余放松放松。这样想了一下后,我就开始试探地问他。

他这个人说话很实诚,我问什么他就说什么,说着说着他就停不下来了。他这样的说话方式让我觉得他像是个被关押很久的犯人,心里窝着一堆话想要向人诉说。整整一个小时,都是他一个人在说,我只是费力地听着。我听了他说的之后,心中有些窃喜,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计划了自己要做什么之后,又抽空偷了点懒,自己骗自己。他说话的内容充斥着大量的专业术语,他说这是基础数学,他对这个很有兴趣。可是我对这些却非常陌生,因此在我与他第一次正式的会面中对他的工作并没有更多的了解。他拿着一枝铅笔在一个信封上给我画了画做了些解释,可我仍然不是很明白。

“嗯,对,对,嗯,继续讲……”我一直这样说着。不过这个过程倒是让我了解了,他并非一个骄傲自大的人,也不是在研究什么新大陆。表面上,他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可是他的内在似乎是在告诉别人,他并不奇怪。总之,他所从事的工作大概是与机械学相关的,我还了解到他有三个临时的助手,还有一个工作室。他想让自己的研究获得专利,不过如今也仅仅刚刚起步。之后,他说要请我去参观他工作的地方,我当然想去了,于是就答应了,三言两语之下就把这件事定了下来。至于他要买房子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说完了之后他就站了起来,说该离开了,还再次向我表示了歉意,说在我这儿逗留了太长的时间。他还感谢我,说他很少能够遇到像我这样的能够听他说话的人,更不用说能理解他所说的内容了。从他的话语中我得知,他与相关的科学家也甚少接触。在于我的谈话中,看得出来他十分高兴。

“您知道的,每当我有了新的想法之时,也并不是怕有人将它盗走,可是陷阱毕竟太多了,我真的不想陷入麻烦。”他解释说。

我一个人在林普尼这边写剧本也有十四天了,这人家都是知道的,可是现在,我将人家的生活步调打乱了,我内心或多或少都感到有些愧疚。我这为人又十分冲动,所以提了一个有些冒失的想法。

“既然我已经将您旧有的习惯破坏了,那么您为什么不重新定一个习惯呢?您可以来我这里,跟我讲讲您工作的事儿,就当我是一面墙好了,像打球一样,将您的想法打到墙上,再弹回去。当然了,也请您放心,我可不会窃取您的想法,我根本没那样的消化能力。更何况,我也不认识什么科学家。我觉得在您解决房子这件事之前真的可以考虑这么做。”

我看得出他对这事挺有兴趣的,我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他已经在考虑了。

“可是,我怕给您添麻烦。”他说。

“您是觉得我很愚笨吗?”我开玩笑说。

“当然不是,不过我的那些专业术语……”

“无论如何,您今天给我讲的这些让我很有兴致。”

“这对我来说会很有益处,在我看来,要想把自己的想法和思绪理清楚,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人讲讲。目前看来……”

“哈,您不用这样。”

“但是,您真的有时间吗?”

“当然了,换换工作对我来说就是休息!”我信心十足地说。

这么一来二去的,我俩就把这事儿给说定了。之后,我们走到了走廊,准备下台阶,他又转过头来说:“我在您这儿可是学了不少东西呢!”

我有些诧异。

他继续说:“我之前老是发出那种奇怪的嗡嗡声,现如今也不会了。”

我又对他说了没关系之类的话,他就走了。他摇摆着两只胳膊,就像之前一样,我又听到了那种奇怪的嗡嗡声。我想大概是我和他之间的谈话又让他产生了什么新的想法吧。

总之,这些都没我的事。

第二天,他果然来了。第三天也是。这两天他来我这里就物理方面做了两次讲话,我听得入神,他讲得也投入。他讲话的时候思维非常清晰,谈到了“万有引力”“以太”和“力管”等概念。

“嗯,请继续讲!”我总是这样坐在折叠椅上对他说,好让他继续,“我在听。”

听他讲话,我倒是觉得轻松,因为终于可以不用写剧本那种玩意儿了。不过他讲的东西我也不大听得懂,从他的表情看起来,他似乎觉得我可以消受得了。很多时候,我都在琢磨听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每当有东西我似乎就要理解了的时候却又忽然间消失了。还有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听讲上,我只是看着他,把他当成一个搞笑的人物,然后想着自己是否应该放弃所有。这样最好。可现实是,没多久我又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了。

我得到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去他那里拜访。那地方很小,各种设备也都简单,他的三个助手都在,只是没有佣人。他在吃这件事上显得有些哲学家的味道,不喝酒,不吃肉,遵守各种清规戒律,生活非常简单。不过,当我的目光投放到他那些科研设备上时,看法就完全转变了。无论是地下室还是顶部的楼层,都弄得非常好,这让我感到十分意外,特别是在个荒无人烟的小村庄里。当我看过他的这些东西之后,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孤独的人,同时又对生活充满了很大的热情。长凳和仪器被放置在底层的室内,他还用烤面包房和洗碗碟的气锅改装出了一个熔炉,地下室也是发电机。这样的隐居生活深深地掩藏在对他人的信任中,他能够信任我,我感到非常荣幸。

他房子里的那三个助手为人也都诚实可信,虽然没有多么聪明,但也都是本行业中的佼佼者,他们都是认真干实事的人,又能吃苦。那个叫斯帕格斯的人以前是个水手,在这里他做金属加工,外加做饭。另一个人叫吉布斯,他负责精细木工。此外,还有一个园丁,平时做些琐碎的活儿,也是凯沃先生的助理。至于脑力劳动,只能靠凯沃自己了。不过我对他的工作仍旧一无所知。我又不是科学家,所以要我用专业术语来描述凯沃先生研究的目的我还真是做不到,假如真那样做了,读者也会越听越糊涂,我自己可能也会被绕进去,结果就是遭到国内那些数学和物理专业学生的嘲笑。所以我打算用外行的语言来进行描述,我可不想冒充专家。

凯沃先生在研究一种关于“放射能”的东西,他跟我说过,所谓“放射能”,就是光和热,也可以是马可尼电波,抑或是引力,还能是以前大家所说的伦琴射线,等等。他就在研究一种物质,这种物质具有某种功能,即所有的放射能都透过它。我不记得他说的那个原词是什么了,反正就是“穿透”的意思,除了这种物质之外,刚才我提到的所有放射能都透不过去。拿玻璃来说,它虽然能够透光,但是很难透热,所以当作隔火板来使用就很合适。再比如明矾,它能够透光,也能隔热。还有碘,它能在二硫化碳中溶解,能透热,甚至能让人在看不见火的情况下全然感受到火的热量,可它却透不了光。也有一些金属,它们能透过玻璃和碘溶液,却无法透光透热透电。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可以使用各种隔板来遮挡各种东西,为的是挡住阳光、热、电灯,你或许能够用金属板将马可尼射线挡住,可你无法将地心引力或是太阳的能量挡住。就目前为止,已知的所有物质都能让引力透过。这个问题让凯沃先生无法理解,也让我很疑惑,所以他就在找这种东西。他还一本正经地给我演算这种东西存在的可能性,他的演算也许能让任何一个科学家理解,可唯独我看不懂。在他给我解释的过程中,我感到十分惊奇,可事后我又无法将其复述。

“嗯,没错,继续讲。”我就这么附和着。

直截了当地说,凯沃先生就是在研究一种能够将引力隔断的物质,这种物质或许能够用氦或者合金什么的做出来。当时,这种氦被密封在罐子里从伦敦送到了凯沃这里,我肯定那里面装的一定是氦,不过对此也有人不相信。其实,但凡是有点理解力的,听说这样一种物质之后必定会感到惊奇,也会对我当时的情绪有所了解。真可惜,当时的我都没做什么笔记,我哪里知道笔记这么重要!不过很久之后,我就知道我当时也没有将他的意思理解错,当时的我还尽量不提问题,避免让他看出我的实际情况。可是那种坚信一定有这种物质的感觉我真的无法准确地将它描述出来,让读者也感同身受。

那天从他的住处回去之后,我每次写剧本的时间都超不过一个小时,脑子想的全是那个神奇的物质。我坚定地认为这种东西存在,还想象着当它被发现或者发明之后,生活会有怎样的改变。比如,一个无论有多重的东西,只要将这种物质放在下面之后,引力就会变得极小,这时候你就是拴一根稻草也能将它轻松地提起来。这将会是一个伟大时代的开启,我在想,要把这种物质运用在各种工业之中,从交通运输到战争武器,等等。我想象着自己因此而变成了一个大企业家,拥有庞大的公司——凯沃物资,站在世界的巅峰指点江山。我兴奋极了,我要将我的一切都赌注在这件事上!

“凯沃先生,我想我们是在干一件史上最伟大的事情,你要是不想让我加入,恐怕得用到枪了。作为您的第四位助手,我明天就来报到。”说这话时,我特意将“我们”二字加重了语气。

“真的吗?那您的剧本……”听我这么说,他虽然吃惊,却没有异议,我觉得他可能是内心中有些自卑吧。

“让剧本见鬼去吧!先生,难道您真不知道您在做什么吗?”我大声喊着。

没错,他不明白,因为他目前所做的事都是纯理论的研究,至于将理论运用到实践中去,他可全然没有概念,更别提想到制造武器这种问题上了。假如没有我的出现,他即使发明出了这种物质,也可能会被埋没,顶多他被授予了皇家学会会员的资格,他的子孙后代也享受着这种荣誉,或者将他的照片和《自然周刊》拿来赠与他人,等等。当我清楚地预见到这一未来时,就开始高谈阔论了,他倒变成了我的听众。

我激动地给他讲着,像个二十岁的男孩儿似的,我要让他知道我们在这件事情上所扮演的角色,我们的责任和义务。我还告诉他,这种物质很可能让我们掌控和改变世界,中间谈到了关于公司和专利等问题。可是我说的东西让他不太明白,就好比他说的东西我也不明白一样。他的脸蛋通红,一副迷惑的样子,然后吭吭哧哧地说了一些类似不想赚大钱之类的东西,不过我全都给他否决了。我并没有跟他讲我当时的状况,欠了一屁股债什么的,毕竟我欠人家钱也只是暂时的,我需要将自己穷困潦倒的状态和我对赚钱的看法联系起来。我要让他了解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以及我对这件事有着十足的把握和相当丰富的经验。就这样,我们两个终于达成了共识,成立一个公司,它叫凯沃垄断公司。我们分工合作,他只管研究和发明那种伟大的物质,我则负责公司的战略发展。

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你”和“我”了,“我们”这个词儿被我死死地咬着。

在凯沃先生看来,公司创造的盈利应该投放到研究工作上去,不过我认为这个问题可以暂时放一放,以后再说。

“当然,”我大声地说,“没问题!”

我的看法是,只要先把那种神奇的物质制造出来,一切都好说。

“凯沃先生,你要知道我们的梦想一点都不空想,这种物质必定让我们飞黄腾达,所有的工厂、家庭、船只等都必须使用它,它比专利药品还要普及!”我又大声喊道。

“我好像明白一些了,新想法总是在一遍一遍交流中产生的,真是不可思议!”他说。

“您也很走运,碰到了可以真正交流的人!”

“想必也没有谁能把巨额的财富拒之门外吧,”他说,“不过……”

他的话语暂停了一下,我没有说话。

“这种东西也有可能是制造不出来的,而且这事儿在理论上说得通不一定代表它真正就存在。可能我们在研究制造的过程中会碰上很多麻烦……”他继续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