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94 不能同生,那共死好了。……(2 / 2)

此间已生腐态的尸体杂乱不堪,看身上的衣袍应该是遇害没多久没错,可是□□的腐烂程度却不可能是这短短几刻钟造成的。

若真发生了打斗……可这边离得这么近,他刚才分明就没有听到任何打斗声!

舟行晚心中一悸,有什么在他的心底长开,并且越扩越大,逐渐显出一个隐约的模型,却是看得见摸不着,怎么都猜不出最真相的那一面。

他本想问问尘轻雪刚才过来时这里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的,却没想到那人也停驻脚步蹲了下来,修长的指尖捻上一点带着轻微湿意的泥土,他沉声道:“血迹未干,尸体上却没有流动的血液……好奇怪的死法。”

舟行晚立刻听出关键:尘轻雪去找他的时候也没看到路上这些尸体,也就是说,这么大规模的屠杀,这么超出常规的死法……竟然只在短短一到两刻时间就完成了。

是谁做的?谁有这个能力藏匿气息不被发现,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杀了这么多人?

妖族……有这么厉害的人吗?

千万种思绪纷至杳来,雪花般一股脑全塞进了舟行晚的大脑之中。舟行晚极其自然地将尘轻雪指尖的那点湿泥渡到自己手上,面色巨变:“不对!”

“对”字刚刚音落,两人同站的上空突然传来一阵破风的刺声。

舟行晚跟尘轻雪同时抬头、同时侧身躲避,便见一道几乎化为实质的强力灵气直直朝着尘轻雪的门面而来,虽然没有击中,掀起的风也在后者脸上划出一道鲜红的伤口,足以见气势之锋利。

而在更上方,一道戴着面具的红衣施施然飞在繁盛茂密的林巅之下,偷袭未果,轻声探道:“可惜了。”

隔着面具,二人并不能看清对方的容貌,但眼睛是不会骗人的,那双从面具眼洞处漏出的那双锐利含笑的眼睛正滴溜溜地转动着,不时看向舟行晚或尘轻雪,似乎哂笑,又似乎不带任何感情。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位无人见过的妖主看他的眼神里带着浓重的令人不适的黏稠感。

舟行晚被那种说不上来的恶心感弄得差点起了鸡皮疙瘩。

那人说话之时,他心里产生了某种耳熟的感觉,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出来是在哪里听过这声音,只好强迫自己把所有不好的情绪都忍下。

“你就是妖主镜辞?”

相比之下,尘轻雪要镇定许多,他已然知道刚才的那些尸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一场引他们自乱阵脚的幻境罢了,而今偷袭未果,这场幻境已经渐渐消失,暗域之森又恢复了它最一开始的阴沉样子。

镜辞没有回答尘轻雪的问题,飞在天上的红衣视线不住在底下的两个男人身上打转,目光一时炽热狂恋,一时冷漠讥讽,如同天底下最纯正的精神病。

镜辞不知最后看向了谁,只是惋惜地轻轻摇了下头:“你不配站在他的身边。”

谁?谁不配站在谁的身边?

两人一头雾水,还未开口,却忽听一道铁器破空的铮声扫荡了这一片林尘,下一刻,同样一身艳红的丹珩杀了过来,怒道:“那吾呢?吾配不配?吾杀了你配不配?”

他嘴上骂得起劲,手中长剑也不遑多让,一招一式都直冲镜辞命门,招招心狠手辣,剑剑毫不留情,仿佛面前不是同族至亲,而是杀父仇人那样眼红。

然而他招式虽然狠厉,到底修为不够。舟行晚跟尘轻雪作为看客,都很明显地察觉到丹珩余力不足,始终都差上一截,想要上去帮忙,后者却厉声制止:“都站在那里别动!吾要杀了他,吾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两人面面相觑,只好按兵不动。

于是镜辞很轻易就化解了丹珩看似狠辣的出招,他三两下将人击退,还在对方身上留下不少伤痕,狂妄的声音里带着两三分解恨:“我的好弟弟,这么多年,你可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弟弟?

舟行晚脑中灵光一闪,瞬间就想起了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人的声音耳熟:早在之前某次昏迷,他曾听到这人来找过丹珩!

恍如隔世的记忆再次涌现脑中,舟行晚略略定神,又看丹珩身上新伤不断,忍不住又想上前帮忙,却再次被丹珩叫停:“你要是敢上来,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说这话时,镜辞一只手掌正直直穿过丹珩肋骨,大量的鲜血从他身体各处流了出来,仿佛他真的下一刻就要死了似的,为他的话增添了不少可信度。

舟行晚被这架势吓到:往前都是他受伤,丹珩都是看病的那个,他何曾在后者身上看到过这么可怖的场景?当即就要劝解:“可……”

“没什么可不可的!”

丹珩不是镜辞对手,他一边打架一边从怀里掏出叫不出名字的丹药胡乱往嘴里塞,身体没有哪个部位是不流血的:“吾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他好不容易从当年的那些事里走了出来、明明都已经在修仙界站稳脚跟,为什么镜辞非要破坏这一切,为什么?

他承认他自私,他胆怯,他懦弱!他做不到像镜辞那样为族人报仇,却也很尽力地依照他们的依托活了下来,他承认他苟且偷生,可难道他没有活着的权利吗?谁规定的人一定要活在过往的仇恨之下?谁规定的幸存者不能心安理得抛却故事?

镜辞他想报仇,那便大大方方去报,谁杀了族人他就杀谁,像现在这样把无关的宗门跟妖族牵扯进来、罔顾族人遗志牵连好不容易从那段噩梦里走出来的他,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这跟当初那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修仙者又有什么区别?

丹珩越想越觉得气恼,他打不过镜辞,手里掏药的动作就越来越快,却始终不是对方的对手,只是不停地受伤、受伤,全身没有一块好肉。

镜辞冷声道:“没用的,从你弃了妖族的妖丹而去化修人族的金丹、从你分心钻研无用的医术、从你背叛了妖族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你永远只能做我的手下败将。”

听到那句“没用”,丹珩心里既怒又嘲,又挨了镜辞一掌过后,他吐出一大口血,连掏药的力气都要没有,却笑出了声:“你说得对……没用。”

两人毕竟一母同胞,镜辞深知丹珩性情,听见对方被自己骂了不仅不生气还顺着他的话说,一时心中五味杂陈,有股说不出的不自在。

丹珩道:“吾从小什么都不感兴趣……无论修炼打架,还是匡死扶伤,吾样样都不如你,那些草药对吾来说跟可以不能吃的花草没有任何差别,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为什么吾入了流云宗,却突然钻研起了医术?”

镜辞漠不关心地直往他命门上攻:“与我何干?”

“是啊,跟你有什么关系。”丹珩笑出了眼泪,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连躲闪镜辞的招式都嫌费劲,只能像这样单方面被殴打。

他不想说,从前就没说过,后来不想矫情,直到最后,两人渐行渐远,便是没说的必要。

——说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早就形同陌路,不过是空有一个“兄弟”之名,却其实都恨不能生啖对方血肉,比仇敌还要仇敌。

难道他告诉镜辞,自己从医不是因为感兴趣,而是当年担心胞兄生下来所患的脑疾,想要学成后救治对方,就能改变镜辞的想法?

不会的,他们都是最熟悉对方的人,开弓没有回头路,就如同后来他跟镜辞理念不和越渐行远,他连给镜辞搭一次脉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就已经形同陌路。

他为了镜辞的脑疾,在流云宗这样有名有姓的剑宗内习医,当了这么多年异类,却事到如今——

丹珩深深看了镜辞一眼,暗道自己还确实是……没用。

他自嘲笑出了声,因为跟镜辞实力差距过大,两人之间已经不是你来我往的过招,而是他单方面被人殴打,想都不用想,丹珩已经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怎样一副狼狈的样子。

舟行晚又想上来帮他,丹珩迟钝地察觉到这一点,他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是喝住了人:“站在那儿别动!”

舟行晚因他的吼怔住:“你现在都……”

“这不是还没死吗?”

丹珩抹了口血,后面的话没说:就算死了,他也要让镜辞陪葬。

他疲惫地看着镜辞,忽然放弃抵抗不再出击,而是将手握上自己的心脏。

“虽然很久没跟你以兄弟互称了,但你吾一体双生,同生共死……哥哥,你还记得吧?”

镜辞眉心一跳,连虐杀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你干什么……你敢?”

“吾敢。”

丹珩声音坚定,他是很想活没错,不然也不会跟镜辞争吵这么多年,可事到如今,镜辞已经毁了他的一切……又还有什么能支撑他活下去呢?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娘亲跟他说过的故事:他跟镜辞本是一体双生,却先天天差地别,当年他出生时奄奄一息,差点活不下来,是娘亲用了借命之法,将镜辞一缕神魄抽出来给他,让他活命,也让镜辞失魄损脑,养成固执己见的偏执性格。

所以他才对镜辞的脑疾这么在意,只可惜他修习多年,救了这么多人,唯独他最想救的那人不肯让他救。

而今他们共魄共命,丹珩当年夙愿未能得偿,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想让镜辞死。

他紧紧抓着自己的心脏,脸色因痛惨白:“不能同生,那就共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