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仪暂不方便见客, 舟行晚打道回府,跟来的时候不同,这回颜如水恭恭敬敬地把人请上辇驾, 再也看不见刚才的狷狂轻屑。
“仙人, 仙人你手疼了没有?”
辇驾上,颜如水小心翼翼地握着舟行晚的手,念及自己刚才拿他的手打自己, 心里又悔又愧,生怕刚才用力过度,让舟行晚伤上加伤。
舟行晚虽然料到他态度会有转变,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颇为不自在地将手抽回。
颜如水并不在意,他把辇驾最软和的中间位置让了出来,自己则坐在旁侧, 还贴心地帮舟行晚捏了捏肩, 说:“仙人你气我吧, 你还要不要打我,先前都是我不好, 你要是还生气, 我让你打,我让你踢,你要杀我吗?这两剑你捅回来好不好?仙人你别生气,我先前不知道, 我不是故意的。”
被他把本就受了伤的肩膀捏得更痛的仙人本人:……
谁啊?这人谁啊?刚才那个还一脸杀气问他想好怎么死的颜如水呢?把那个安静的人皇还回来啊!
舟行晚刚才在相师府在才刚被管家的这么一吓, 本就有些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这回被他吵得不胜其扰,奈何无法出声喝止, 本来有些烦闷,谁知道眉头才刚皱起来,一直观察他表情的颜如水就自觉话多,委屈道:“仙人,你是不是嫌我话多了?是了是了都怪我,我刚才太激动了,我不应该的,仙人别生气,我这就闭嘴,你不要到相师面前说我的不好。”
舟行晚:……
他心累了,不欲再多纠缠,阖眼刚想要养一养神,身下的辇驾却突然停下。舟行晚睁开眼睛,谁敢拦人皇座驾的想法才刚起了个型,旁边就传来与刚才跟他说话时的讨好全然不同的怒声:“谁敢拦我仙人的座驾?拖下去砍了!”
舟行晚:?
这是他的座驾吗?
颜如水却半点没有身为人皇的自觉,话才吩咐下去,下巴就支上了舟行晚肩膀,用一种等待夸奖的语气说:“仙人放心,有本君在,一定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的。”
已经感觉到肩膀好像被血染得温热的舟行晚:……
他目前所受到的委屈好像都来自颜如水本人啊!!!
对方眼中期待太盛,舟行晚知道颜如水是无心之过,只是默默把枕在自己肩上的头推了出去,点头当是默认。
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交谈声,而后侍从回禀道:“禀君上,拦车的是跟里面的仙人一道的,说是担心仙人状况,想跟他说几句话。”
“尘轻雪?”颜如水眼中闪过不耐,他这回没了最开始见到尘轻雪时的尊敬,轻蔑道,“让他们回去,我家仙人不想见他。”
舟行晚:?
他怎么不知道他不想见尘轻雪?
似看出他的疑问,颜如水搂着舟行晚的肩膀,以一种极亲密的姿势跟他说:“尘轻雪不是好东西,先前说把仙人你留下来当人质,他竟然就真的这么跑了,此人不值得交付,仙人不要理他了。”
舟行晚:……
距离他再次坐上辇驾不过几分钟,舟行晚觉得自己已经暗暗吐槽了颜如水十几次,他实在不想再吐槽下去了。
这人真的不能正经哪怕一点点吗?
然而不管怎样,先前尘轻雪帮了他许多,这回见是肯定要见的——其实就算对方不来找自己,他也是要托颜如水帮自己传一传消息的,尘轻雪虽然话少,看上去寡言冷漠,但其实内心极其细腻,又很有责任感,之前仅仅因为闻人错一句嘱托就处处关照他,这回他脱险了,当然要报个平安。
舟行晚轻轻推了推颜如水的肩膀以示抗议,后者神色一黯,虽然不满,但还是让外面的侍卫将舟行晚搀了出去。
也不知几人有什么要讲的,尘轻雪带着舟行晚去了一个偏僻之处,颜如水恨恨盯着他们背影,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民有一笔交易想要跟人皇做,不知人皇可否给个方便?”
颜如水皱眉看向声音来处,是一张不熟的脸,该说不说修仙者却是能力非凡,哪怕被禁制压着,仍然能无声无息间走到他面前。
但他已经有了一个仙人,是不会再对别的人感兴趣了,颜如水又看了眼不知在那边说了什么的舟行晚,脸上没什么表情:“本君不需要什么交易。”
来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是因为他?”
颜如水直觉这人不是什么好货,他虽然疯,但是不蠢,更没有代做别人手中杀人刀的习惯,当即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再说一句,哪怕你跟仙人是一起的,本君也会杀了你。”
那人却半点不惧,从容道:“君上不愿与我为谋,是因为他打开了相师府的门,可打开了相师府的门不代表就能令相师回心转意,更何况您的目的本来也不只是为了见他一面,舟行晚或许能让您见相师,却不能成您所愿,尘轻雪则困宥与师纲人伦,更不可能给您长生之法,既然这样,为何不跟我合作呢?”
颜如水呼吸一重,他虽然说着对方再说一句就要杀人,却毫无抵抗力地被对方的话所吸引,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问:“你都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来人轻轻笑了,举手投足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股诱人的味道,“他们不能给的,我能给你。”
对方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哪怕知道是套,颜如水还是陷了进去:“你的条件?”
那人的声音染上癫狂之色:“我要人界一半陷入炼狱,一半歌舞升平。”
太简单了,人界一半人的性命而已,连跟他相师相比的资格都没有。颜如水轻轻笑了,他朝那人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虚握了一下,眼底逐渐沉入能将人吸进去的漩涡:“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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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尘轻雪来找舟行晚并不只是看他情况如何,毕竟能得宁仪赏识,只怕整个人界都要把他给供起来,他的安慰暂时不用担心,尘轻雪现在更关心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我们知道这件事请你帮忙很不合适,你本来是剑盟的客人,这件事跟你没关系的,现在要把你卷进来,我跟师兄都很……”
吕品?代为传话,他看上去完全没有之前舟行晚所见的张扬恣意,像是在纠结要怎么开口。
舟行晚最讨厌这种婆婆妈妈的调调,要不是不能说话,只怕就要出口催他了。
吕品?也看出他脸色不好,心下一横,说:“是为了人皇的事,好像还没跟你说他这回叫我们来是为了什么,其实吧这个事情有点复杂,最早要追溯到……”
舟行晚懒得听那些啰哩巴嗦的旧事,指了指自己一点头,吕品?立马惊讶道:“你知道?”
舟行晚点头。
“你怎么……”吕品?正要问,旁边尘轻雪突然无聊地掸起了衣服,他立马不敢再耽误,叹气说,“你知道就好了,省得我再解释一遍。总之,我跟师兄是希望你能劝一劝相师,让他去劝劝人皇,别再搞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了。好歹是一界之主,每天国事不管,天天想着修仙的事,还隔三差五催人出关帮他讨长生之法——这合适吗?这不合适!”
舟行晚比划着问他为什么不合适。
倒不是他从颜如水那儿听了几句好话就开始偏帮,只是自从知晓人界跟修仙界两界的区别之后他心里总有种怪异感,明明在修仙界稀松平常的事到了人森*晚*整*理界却搞得好像多了不起一样,他不合时宜地想到资源垄断,分明是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人,千百年前同宗同源,千百年后却阶级分明资源划分明确,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他比划得不太好,吕品?并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倒是一旁的尘轻雪看出来了,他偏头给吕品?一个眼神,后者苦笑道:“若是别的什么人也就算了,可偏偏是人皇……你想,人家生下来就是万民养着,养他是做什么的?不就是为了让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些吗?蘅晚玉尊你想想,剥取万民之奉的天潢贵胄不仅不理朝政,不仅将百姓的命视为蝼蚁,还要把本该让百姓安家的资源视作自己通天的青云梯,那不是吃人吗?”
舟行晚沉默了。
吕品?却以为他是不愿意,费劲想着说辞:“也不用你拿命去劝,当然能劝到最好,劝不到的话……若是中间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会想办法的,总之你……”
舟行晚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这回他学聪明了,在地上捡了个石子,划写问:“如果他执意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