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 共处一室,孤男寡男。
房间里没有点灯,一弯弯月缀在深蓝浓郁到发黑的幕布之上, 柔婉月华乘窗而入, 依稀可以模糊照亮,却流淌犹如水镜,其实什么也看不细切。
舟行晚一只腿还被玉秽压着屈在胸前, 这具身体常年习武,因此格外柔软,这个对原来世界的他做来需要费些力气的动作现在做起来并不很艰难,但对于舟行晚这个不习惯的人来说, 尤其身前不到三寸的地方还压着另一个男人,实在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舟行晚面无表情,尝试着叫了一下系统发现对方不在, 然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那道天真愚蠢又令人有些怀念的电子音了。
“蘅晚怎么这么看我?真是叫师兄伤心。”
因为动作的关系, 玉秽离得很近, 那双此时黑暗里唯一能叫人看清楚的眼睛里正盛着明亮的笑意,半分不见“伤心”神态:“难道说我们两个, 师兄弟十余年的感情, 蘅晚你竟然怕我不成?”
他说着,抬起一只手背轻轻贴了贴舟行晚的面颊,大约是夜色太凉,玉秽的手比外面的风还要冷, 贴合身下人骨肉的一瞬间仿佛寒冰入骨, 舟行晚被冻得一哆嗦,却还是咬紧了牙没吭出声。
说什么怕不怕的……舟行晚想起身体里那至今想一想都还隐隐作痛的七根针,有些自嘲地想:怕是不怕, 恨却是真的,恨不能现在就把玉秽杀了的那种。
然而他杀不了玉秽,不仅杀不了,相反还受制于人。舟行晚就这么以背后垫着枕头的姿势倚躺在床上,曲起的右腿长时间没能得到舒展,有点开始血液不流通的发麻。他警告地又踹了玉秽一下,后者低低一笑,终于舍得放松握在他脚腕上的那只手,却还是保持着这种上位者的掌控姿势,直到缓缓将舟行晚的右腿往下拉着伸直,才终于放开了手。
“怎么穿得这么少?”
他坐直了,不像刚才那样似的将整个人的阴影都罩在舟行晚身上。玉秽摩挲着盖在舟行晚脚腕上的那一块柔软的布料,叹息森*晚*整*理一声:“最近天也冷了,蘅晚没有灵力护体,要是生了病可怎么好?”
舟行晚:……
妈妈!救命!有变态!
他睡觉的时候少穿点怎么了?!!
舟行晚脸色微变,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分明。他“嗖”地一下彻底从玉秽手上抽出了自己的腿,转而防备地往上拉扯被褥,只露出了一个头在外面。
殊不知这个防备的动作极大地取悦到了玉秽,柔软的布料自因常年握剑而结了一层薄茧的掌心滑落,宛如羽毛轻轻擦过是的。玉秽一瞬愕然,半晌倏地笑了,青年眼底闪过一抹别样的情绪,转瞬即逝,等再抬起头来时,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淡笑。
他若无其事地帮舟行晚掖了掖被角,仿佛两人之间并无龃龉,看上去就像任何一个贴心的兄长那样,说:“只是来说说话,蘅晚不必那么紧张,倒显得师兄我居心不良似的。”
舟行晚才不信,谁大半夜的不睡觉翻别人窗来找人“说说话”?且不说白天赶路时有那么多时间他都没想过要跟自己“说话”,就说翻窗这个举动、就说玉秽他自己——他不会真以为说一句“好像我居心不良一样”就显得他居心很良了吧?
真以为他是三岁小孩那样好糊弄呢?!
青年眼底的抗拒如有实质,如火一般灼烧着对视之人的心肺。玉秽跟他对视片刻,忽然有些不满,他抬手捂住了舟行晚的眼睛,令人不适的情绪也都尽数遮拦,这才叫他好受了点。
后者却似乎完全没料到他这个举动,茫然地在原地怔了半刻,被盖住的睫毛轻轻扫了两下,随后眼睑处传来某种被阻拦的感觉,下一刻,舟行晚终于反应过来,他没什么耐心地打向玉秽的手,却——
玉秽空着的那只手直接在半空截住了他,舟行晚另一只手还扯着被子不方便动,如今满身防备被卸,他不敢动弹,受制于人,干脆直接上脚踢起了被子。玉秽却半点不见怒气,他好脾气地横屈下一条腿,以跪着的姿势镇压了舟行晚的反叛,声音无奈:“蘅晚别乱动,我不想伤你。”
如果说舟行晚一开始还只是防备,在听到这句话后却差点气笑了:静元针都用了还不想伤他?若真不想动手就别动手,真伤了倒不如做绝点,有本事把他伤死,像现在这样说一出做一出的算什么,玉秽该不会还觉得他该感激涕零地来谢恩吧?
舟行晚很想像之前跟闻人错对峙时那样不管伤口的疼痛也要骂出声来,但一想到那伤本来就要好了,现在为了不值当的人做不值当的事多少有点不划算。舟行晚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咽下这口气,只是冷冷地冲着玉秽做了个口型:放。
天黑月黯,房间里照不见多少光亮,因此哪怕两人中间连三寸的距离都没有,玉秽没刻意去关注,也看不清楚舟行晚做的口型。只是刚巧,玉秽也没打算跟舟行晚一直这么干捂下去,思忖片刻,漫不经心地开口:“尘轻雪好像很在乎你。”
他的声音还带着温和的笑意,因为刚才那一下,玉秽重新靠近,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手背上,又透过手指的缝隙吹着舟行晚的眼睛,有点痒痒的,扰得人很不舒服。
舟行晚却没多余的心情去想眼睛上的不舒服,因为几乎是在玉秽字落瞬间,他的心就沉了下来。
——玉秽在威胁他。没由来地,舟行晚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这绝不是他自我意识过剩,虽然玉秽问话的声音相当平和,甚至带了几分足以迷惑人心的笑,但人的说话习惯是改不了的——纵然舟行晚没觉得自己跟玉秽熟到了清楚对方说话习惯的地步,但毕竟也相处了这么久,回忆起当初给他埋入静元针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同样温和含笑的语气,动手时却毫不手软,没念半点情分。
——好吧,虽然他们本来也没什么情分。
舟行晚张了张嘴,说不出话,玉秽也知道他没办法给自己回答,却还是不肯就此放过他。他感受着手掌下那一小方慌乱的抖动,轻笑:“蘅晚跟他相处的时候好像比在师兄这更自在些,为什么呢?明明刚入宗门时最喜欢师兄了,怎么现在这么怕我?”
说着,玉秽眼前突然浮现舟行晚方才眼里的戒备尖锐、以及拿了钥匙一个人走上楼时的轻松自在。他的好师弟就那么想逃离自己,却毫不介意尘轻雪的近身,可明明他们才认识不到半个月,半个月……两个说不出话的哑巴,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晦暗的眼底颜色越来越深,舟行晚不知道在自己视觉被全然屏蔽之外的世界里,玉秽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估测和打量。
本该为他所用替他效命的棋子,在被他驯化之前新增了别的变故……要放任不管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半晌,那种足够迷惑人心的温和的笑重新回到了玉秽脸上,男人说了一声“失态”,又撤回了附在舟行晚眼上的手,然后退出床沿,给了舟行晚一个恰到好处的安全社交距离。
“蘅晚是看上他了吗?”
玉秽平静地问,如果不提刚才那一连串烂事,他绝对完美符合一个关心师弟的温柔师兄人设,“修仙界男多女少,尤其剑宗阴阳不调,因此男性弟子的道侣也同样是男人,蘅晚呢,你也想找个男人做道侣吗?”
!!!什么东西?
舟行晚被他这惊世骇俗的话吓了一跳,他不知道玉秽是怎么产生这样的想法,被冒犯的感觉却并没有因为这一层“不知道”就消减半分。床上的男人眼中渐渐添满愤怒,玉秽恍若未觉,竟仍笑着问:“双修确实于修为有进益,只是蘅晚从前一心只有修炼,对这种事向来漠不关心,如今既然有了看上的人,知道要怎么做吗?”
舟行晚:?
到底能不能把人的意思理解透了再开口!
“不过若只是想要提升修为,蘅晚找他不如找我。”玉秽明显对他的想法没有兴趣,知道舟行晚说不出话,就欺负他说不出话。
男人眉眼间笑意渐渐展开,他轻巧地挑开舟行晚衣襟,霎时大片冷空气从其中灌进身体,玉秽就看着舟行晚手忙脚乱地拢合衣领,声音愉悦:“毕竟我们才是师出同门,通宗同源的功法能让双修事半功倍,蘅晚若只是想要冲破静元针的禁锢就更简单了,你求求师兄,毕竟师兄向来疼你,是舍不得你受委屈的。”
“委屈”这两个字才刚落,玉秽就瞬间掐住了舟行晚的下巴。他用了几分灵力,禁锢得舟行晚动弹不得,于是也就享受着手底下的男人恐惧的颤抖,脸上的笑温和而又阴冷:“我给蘅晚拒绝我的机会,只要你说话,我就当你拒绝。”
这根本就没打算给他机会吧?!!
再也顾不上什么伤好不好的了,眼下清白要紧,舟行晚张着嘴想要发声,尖锐的疼痛破开皮肉传了出来,像是一张绷到最紧的保鲜膜的毁坏,在说出第一个音节之前,舟行晚先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可他半点不敢耽误,一边狠狠瞪着玉秽一边试图抗争。却没想到男人只是轻轻一动,他的喉咙立马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舟行晚立马一梗,就见玉秽好像叹了口气,眼底笑意却越来越浓烈:“好蘅晚,你可真是知道要怎么让师兄难过。”
把舟行晚送到剑盟是为了加重他的罪名让他永不能翻身,但如果他反而因此脱离流云宗获得剑盟庇佑,玉秽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会有点难过。
唇角被扯出嘲讽的弧度,想到同行另外两个令他忌惮的人把舟行晚保护得太好,好到连他都无从下手的地步,玉秽就觉得有些想笑。
他并不喜欢这种事事都在掌控外的感觉,然而一切变故都发生得仓促,在下一个变故到来之前,他必须先稳住舟行晚这枚核心的棋子,如果好听的没用那就威胁,如果威胁没用,那就多留些把柄好了。
——谁让他刚好足够了解人性的弱点,尤其是像舟行晚这样高傲的人,绝不会允许自己被一个男人压着采补这件事被散播得广为流传。
便宜他了。玉秽轻轻摩挲着那张漂亮的脸,笑意越来越充盈的眼底越来越冷:他本来是不打算亲自上阵的,可惜这回出来仓促,他找不到别的可以信任的人,否则亲眼在旁边看着他的好师弟是怎么被人一点点敲碎了脊梁糟蹋进沼泥里的……那场景一定很美。
“师兄记得提醒过你离尘轻雪远一点的,为什么就是不听呢?”玉秽喟叹一声,他十足亲昵地吻了一下舟行晚的下巴,声音轻到只有自己能听见,“好好做人人喊打的蘅晚玉尊不好吗,世人偏见而已,何必在乎那些不重要的骂名呢?”
只是承担世人的骂名而已,可以避免今日之辱,还能成为他最欣赏的棋子,为什么偏偏要挣扎呢?
“……”舟行晚说不出话,只是死死地瞪着他,像是要把眼睛给瞪出来。
出于某种说不清楚的原因,玉秽不愿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床边的青年人垂眼看向舟行晚半敞的衣领,俯身刚要往下,突然——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从门口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蘅晚玉尊,你睡了吗?”
!
平日里嫌弃聒噪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变得犹如天籁,舟行晚原本绝望的眼中破开一线光亮,他猛地转过头去,求救一般看向门口,却再次被玉秽制住——这回是真的丁点余地也不留,让舟行晚发不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