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的私人医生一共有三位,轮流值守在山下的工人宿舍,无事只要不出宿舍做什么都可以,但一有事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立马坐车上山。
今日当值的是位姓叶的医生,四十来岁,深夜接到电话带了急救针剂便匆匆上山,替裴焕臣检查过后,确认对方喉咙没有水肿,不存在窒息风险,松了口气,接着询问道:“除了皮肤觉得很烫还有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
裴焕臣依靠在床头,摇了摇头道:“没有了。”
叶医生:“记得过敏前吃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吗?”
裴焕臣垂眸思索起来:“吃了……宋允送的马卡龙,还吃了……”他抬头看向梁在,“梁先生的……”
梁在与他四目相对,一个激灵,匆忙截断他的未尽之言:“吃了我给他带的柠檬挞。”
叶医生不疑有他,点点头道:“都是甜点,也不知道里面都有哪些成分,加了什么添加剂,只能按普通过敏处理。先吃点抗过敏药,明天如果症状有所减轻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留下一些抗过敏药,叶医生提着医药箱由辛管家带出了屋子,临走前他还不忘叮嘱,虽说还不确定过敏源,但最好马卡龙和柠檬挞都先不要吃了,以防再出现过敏反应。
卧室里安静下来,注视着裴焕臣泛着薄红的脸,已经彻底酒醒的梁在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尴尬和羞愧笼罩下来,让他简直无法直视对方那双澄澈剔透的双眼。
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心烦地不知道要怎么办,梁在坐到床沿,从药盒里取出两粒抗过敏药,连同床头柜上的半杯温水一道递给裴焕臣。从头到尾没有出声,也避免眼神交流。
裴焕臣安静地接过东西,就水服完药,将杯子递还给梁在。梁在自然地去接,却发现裴焕臣的力道没有第一时间松开。他有些不解地抬眸,就这样撞进了裴焕臣含笑的眼眸里。
“我吃的明明不是柠檬挞。”裴焕臣坐起身,往梁在凑去,“为什么不告诉医生我的过敏源是梁先生的精……”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就被梁在急急捂了回去。
哪怕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也承受不了从裴焕臣嘴里听到那样劲爆的词句。
湿热的呼吸喷吐在掌心,带起细微的烫和痒,梁在忍不住捂得更紧了些,将他往后推回到床头。
“吃了药就早点睡吧,今天是我不好,下次……”梁在微微加大手上的力道,从裴焕臣手里夺过玻璃杯放回到床头柜上,“下次不会了。”
还好这次只是在脸上,要是吃进去了引发窒息,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梁在想着,一阵后怕,又因为大脑不受控制地回忆,眼前再度浮现出裴焕臣那张精致到仿佛艺术品的面容染上污物的模样。
那画面一闪而过,被梁在迅速烫手山芋般丢进了记忆最深处。他深吸口气,看了裴焕臣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一派天真,连声“晚安”都没办法说出口,整个人心慌意乱,逃也似地离开了卧室。
第二天一早梁在便出了门,去赴一场本不欲参加的高尔夫球约。由于前一晚喝酒出了那么大的纰漏,这天他无论旁人怎么劝都咬死了自己胃不好,只喝苏打水。
一群老男人聚在一起,聊生意聊政治攀关系,直到午夜才散席,等梁在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辛管家一如既往等在门口,梁在一进门,他便主动接过外套,询问对方是否要用宵夜或者解酒汤。
“不用了,吃不下。焕臣睡了吗?”梁在往楼梯上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您晚上打电话回来让他早点睡,他听话得很,吃了药早早就睡了。”辛管家笑道。
梁在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直接回了自己的卧室。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身体明明疲惫万分,脑子却犹如高速运转的马达,怎么也停不下来。一闭上眼,他就不受控制地去想裴焕臣。想对方苦难都不足以形容的过去,越来越鲜活的性格,甜蜜的笑容,还有柔软的唇、深邃的眸、微烫的肤……
梁在猛地睁眼,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突然有些后悔晚上没喝酒。喝了,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七想八想,想到良心备受谴责。他翻了个身,紧紧闭上眼,强迫自己屏蔽掉裴焕臣,开始数羊。
最后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觉极浅,还穿插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梦,八点被闹铃闹醒,梁在揉着胀痛的额角起床,整个人感觉比通宵还累。
同样是一早出门,但用过午饭后梁在实在疲乏,便让秘书取消了下午的行程,早早回了山中别墅。
车子停在车库,到主楼有一条长廊,正好能看到别墅前精心打理的欧式花园的景色。梁在不经意地一瞥,便看到花园里裴焕臣与宋允的身影。
裴焕臣戴着一顶点缀着粉嫩花朵的草帽,看不清五官,手里拿着把白色的浇水壶,正在给身前冒出花苞的一排郁金香浇水。而宋允立在他身旁,一张嘴开开合合,不知在说些什么,神情焦急又严肃。
方哲跟在后头,瞧着前方梁在冷若冰霜的侧脸,忍不住顺着他视线看过去,见是宋允与裴焕臣两个,心中有些了然。但他做这行的,深知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改管什么不该管,忙收回视线,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梁在看了会儿便不再看了,大步往书房走去,临到了门口又忽然停下,微偏过脸,交代方哲去将裴焕臣叫来。
“是。”
方哲转身就往花园走,他熟悉路线,没几分钟便到了户外。裴焕臣与宋允仍在原地,只是两人似乎发生了争执,宋允情绪激动,双手牢牢抓握着裴焕臣的胳膊,双目大睁着,模样狰狞。
怕裴焕臣受到伤害,方哲加快脚步飞奔过去。
“你什么?”天气晴朗,戴着遮阳草帽正在给自己种的郁金香浇水的裴焕臣手上动作一停,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宋允。
“我带你走。”宋允一咬牙,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裴焕臣歪了歪脑袋,越发迷惑:“去哪里?”
“去外面!”宋允激动地抓起裴焕臣戴着园艺手套的手紧紧握住,道,“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再也不用被关在这座金色的牢笼里伺候你不想伺候的人!我们可以去我老家,那里很美,你一定会喜欢的。”他视线扫过裴焕臣唇角的伤口,眼里有痛恨也有心疼。
“梁先生会和我们一起去吗?”裴焕臣没怎么听懂他的前半句话,于是直接略过,只问了后半句相关的问题。
听他提起梁在,宋允不免要想到前天晚上撞破的那幕。昨天裴焕臣在屋里待了一天,说是病了,可宋允用膝盖想也知道对方一定是被那老男人折腾地下不来床了。
想到此,宋允五官都扭曲了一瞬:“没有他,只有我们两个人。”
裴焕臣闻言顿失兴趣:“梁先生不去的话,那我也不去了。”
他缓缓抽出自己被宋允紧握住的手,复又低头认真浇起花,不再理睬宋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