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佛教中国化 法难与自救(2 / 2)

更何况,它好歹也是中国人“自主研发”的。

可惜道教不争气,总也斗不过佛教。说起来这也怪不得他们。中国原本没有宗教土壤,不可能自发产生宗教,只能照猫画虎。这样硬生生弄出来的东西,便只能一半是佛教的山寨版,一半是巫术的升级版,哪里比得上体大思精内涵丰富的佛教?人心所向,皇权也奈何不得。

竞争不过,只好动粗。

于是,在北魏太武帝和北周武帝之后,又有了唐武宗的会昌毁佛和后周世宗的整顿佛门,史称“三武一宗”四次大法难。尽管此前由于武则天和其他皇帝的扶植,佛教在唐代曾达到鼎盛。但在武宗的打击下,已是元气大伤。

这虽然理无可恕,却也情有可原。

原因不仅在于武宗崇道,更因为佛教的过速发展已经严重影响到政权稳定和国计民生。以当时的生活水平,十户人家才能供养一个僧人,而会昌五年(845)还俗的僧尼就多达二十六万,大唐子民的负担之重可想而知。这时就算换了武则天,恐怕也得调整政策,何况武则天只有一个。[4]

但,三武一宗以后,却再也没有灭佛的事情发生。佛教不但与朝廷,与道教和儒家也相安无事。文学作品如《红楼梦》中,佛僧和道士还往往联手。明代嘉靖皇帝崇道,清代雍正皇帝信佛,都没有引起政局的动荡。自称破尘居士或圆明居士,在宫中举行法会说法受徒的雍正皇帝,甚至照样毫不留情地刮起廉政风暴,将帝国的财政扭亏为盈。[5]

这当然不会是皇权政治变成了神权政治,只可能是佛教发生了变化,当权者、儒家和道教也做出了相应调整。他们学会了和平共处和中庸之道,也懂得了“斗则两败,和则俱存”的道理,终于携起手来致力于中华文明的共建。

首先是佛教在帝国的结构中摆正了位置。他们通过种种方式和途径,包括对寺院规模和僧尼数量的自我控制,一再向统治者表明心曲:自己将永不谋求执政地位,也不打算将中华帝国变成中华佛国。但,这只能保证他们不再遭受迫害和法难。要想长期生存,必须自我革命,自我拯救。

也就是说,彻底中国化。

中国化早就开始了。第一步是巫术化的浮屠道,时间在东汉到五胡十六国;第二步是玄学化的般若学,时间在西晋到东晋。靠着这两步,佛教从鲜为人知的外来文化变成了风靡天下的中华时尚。这就让他们意识到,与华夏传统相结合才是自强自立的不二法门,而代表着这传统的是儒家,因此还必须迈出关键的第三步——实现自身的儒学化。

儒学化的佛教就是禅宗。[6]

禅宗虽然创始于唐,大行其道却是在宋,佛教不再有性命之忧也是在宋。这说明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过程,佛教的中国化也不可能一蹴而就。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是从惠能开始的,他提出的“恩则孝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正是佛教的儒学化纲领。[7]

这就同时给我们提出了四个问题:禅宗怎样实现了佛教的儒学化?实现这一革命目标的为什么不是别的宗派,而是禅宗?变革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这时发生?禅宗在改变了佛教的同时又改变了别的什么?

那就让我们探个究竟。

[1]法琳最后死在流放途中。他的事迹新旧《唐书》和《资治通鉴》均无记载,只见于《续高僧传》卷二十四、《开元释教录》卷八、《唐护法沙门法琳别传》等,任继愈主编《宗教词典》有条目。

[2]见《隋书·高祖纪》,并请参看道宣《集古今佛道论衡》卷乙《隋两帝重佛宗法俱受归戒事》。

[3]请参看范文澜《中国通史》第四册。

[4]会昌五年全国人口统计为四百九十五万余户。按十户人家供养一个僧人计算,二十六万僧尼的供养者达二百六十万户,已经超过全国人口的半数。辛替上书劝谏唐中宗时甚至说,天下之财,佛有十之七八。见范文澜《中国通史》第四册。

[5]请参看拙著《品人录》。

[6]此处及以后所称禅宗均指惠能开创的南宗。特此说明,不再另注。

[7]见《六祖坛经·决疑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