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士人却完全不必看权贵的脸色,甚至可以傲然视之。有一次,魏国士人田子方与太子击狭路相逢。太子连忙让车回避,自己下车行礼,田子方却昂然不答。他说:诸侯看不起人则失其国,大夫看不起人则失其家。我们士人,如果主张不被接受,言论不被采纳,换个国家就是。抛弃不识好歹的权贵,就像扔掉一只草鞋,有什么了不起!
魏太子击听了,也只能唯唯诺诺。[18]
毫无疑问,王侯卿相们的这种态度,是被残酷的国际竞争和权力斗争逼出来的,却在无意中解放了精神文明的生产力。我们知道,知识阶层最希望的生活状况和精神状态,一是衣食无忧,二是言论自由。有此两条,思想的源泉就会充分涌流,文明的成果就会遍地开花。
战国,就做到了这两点。
事实上,战国的知识阶层虽然不少被国君或大夫供着养着,却其实不必承担责任,也不受任何制约。他们想著书立说就著书立说,想高谈阔论就高谈阔论,想出谋划策就出谋划策,想坐而论道就坐而论道,甚至想拂袖而去就一走了之。没人失去自由,也没人因言获罪。
不被供养的,更如此。
于是战国二百年,就成了充满矛盾的时代:民众水深火热,士人备受尊崇;社会动荡不安,学术空前繁荣;道德普遍滑坡,思想充分自由。中华史上最黑暗最痛苦的动乱年代,变成了思想文化的黄金时代。
当然,这个时代要从春秋晚期的孔子算起。
奇怪吗?不奇怪。事实上,正因为社会剧变,天下大乱,道德沦丧,共识阙如,中国向何处去才成了问题。同样,正因为一个跨国界、超宗族的精英阶层勃然兴起,又没有一统天下的强权能够钳制舆论,问题的回答才有了可能。
于是,儒家代表着文士,墨家代表着武士,道家代表着隐士,法家代表着谋士,纷纷亮出自己的主张,力图影响历史的进程。这是当时最自由也最活跃的力量。因为自由,所以是百家;因为活跃,所以要争鸣。
世纪大辩论开始了。
那就看他们如何亮剑!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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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请参看《史记·秦始皇本纪》。
[15]刘向的《战国策序》就说:“战国之时,君德浅薄,为之谋策者,不得不因势而为资,据时而为画,故其谋扶急持倾,为一切之权。”此说甚为有理。
[16]见王充《论衡·效力》。
[17]据说,田成子是“杀一牛,取一豆肉,余以食士;终岁,布帛取二制焉,余以衣士”。见《韩非子·外储说右上》。孟尝君与三千食客吃同样的饭菜,见《史记·孟尝君列传》。
[18]请参看《史记·魏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