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随渊:“”
扶荧:“”
当今这个局面,两人掐起来绝对不是好事。
反正饭菜做得多,不差一两个人,扶荧火速拿起双筷子塞到宁随渊手上,“别吵,一起吃。”
宁随渊看了眼手上的竹筷,手力不稳,咔嚓声掰成两截。
他深吸口气,重新取了双新地坐回到小方桌前。
扶荧一边吃饭一边翻看手记,越看眉头拧得越紧。
“写的什么?”宁随渊顿了下,“从开头念。”
这魔尊还真大字不识一个啊。
扶荧心底摇头,翻回开头念了起来,“天元109年,小春,微雨,一行人返程遇迷瘴,受困不动山。”
“109年?”宁随渊抓住重点。
扶荧颔首,继续念下去。
“天字梯共计十六人,存活六人,失踪四人,饿死五人,食”扶荧顿了下,“一人。”
翻到第二页,下笔者字迹越发凌乱,像是神志不清时写下的
“天元109年,巧月,晴。顺利脱困,我们一行三人来到霞柳城,这里的百姓好客,接纳了我们。”
中间应该是经历了什么,但到这里,能看出笔者轻松了许多。
“阴,这地方不对劲”扶荧念到这里顿了下,继续往下读:“阴,这地方不对劲。”
第四页:阴,这地方不对劲。
第五页:阴,这地方不对劲。
第六页:阴,这地方不对劲。
“”
同样的内容,同样的笔迹,同样的一句话从第四页一直写满整个本子。
扶荧读到最后,头皮开始发麻,那黑黝黝的字如同双双眼睛,密集又冰冷,让她全身跟着攀升起凉意。
的确不对劲。
巧月是人间七月,可是他口中的霞柳城早在天元109年的三月就沦为了一座死城!!
作者有话说:
扶妹:这地方不对劲。
魔头确实和小郎君有点关系,但不是分.身那种,也不会洗白什么的,因为主线本身就是女主复仇寻求自我一个故事,一切都是围绕女主展开的。
只能说这里面每个人的行为都各有原因各有苦衷,无论是女配还是男配(但不代表这是对的!只能说他们有自己的出发点!不代表是对!我是站在妹宝这一方!)
这俩天疯狂卡文!就慢慢更一下,虽然平时也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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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036[VIP]
天元109年正三月。
靠近不动山的霞柳城历经一场灭顶之灾, 一夜之间,人与城离奇般地消失。
从城镇到数以万计的城民不知所踪,只留下一望无际的黑黝黝的深崖, 盘旋在山与山之间, 至今无人踏足其中,然而那是霞柳城曾经矗立过的地方。
临仙客还是凡人都对此地讳莫如深。
镇天司想要究其根本,曾派遣大批兵马前往调查,然而始终没有找到关于霞柳城的任何线索,霞柳城此前未遭受玄鬼袭击,更没有经历天地裂变,就是突然的、毫无预兆的从那片土地凭空消失了。
即便是在不虚洲, 一座城的消失也过于玄乎。
因找不到突破口,这件事慢慢地不了了之, 因留下的迷雾重重,哪怕是过了五百年, 众人依旧津津乐道, 扶荧自然也没有错过,可是手记却说他们来到了霞柳城!
从记录者的信息来看。
他们应该是在三月前去往不动山的, 此后一直深陷迷瘴,不然这么大的动静, 按理说不会不知情。
那就更奇怪了
扶荧不由得翻回到第一页。
“怎么了?”
旁边的宁随渊看出她表情不对, 开口询问。
扶荧仔细翻看着合页, 拧眉:“少了内容。”
闻声, 坐在前面的贺观澜尾指轻轻蜷了蜷,顺着话问下去:“少了什么?”
扶荧指着开头道:“这本手记属于行军册, 任务所遇到的一切都要事无巨细记录其中,回头再交给镇天司史统统一抄录。可是你们看, 他第一页却是返程,这说明是他们任务完成后回去遇到的事件,那前面的内容呢?”
沈应舟以前和扶荧说过,镇天司远行前,都会带一个负责记述的文兵。从出行到返程,到每个人做了什么都要详细记录在册,若遭遇不测,文兵也是首先要保护的对象。
扶荧抬起本子,仔细看它的厚度也不对,确实是缺失了一部分内容。
“司离君找到时,就是这样的吗?”
贺观澜淡淡颔首。
如果找到就是这样的面貌,那
扶荧眉心夹得更紧,“可是它没有撕毁过的痕迹。”
“我看看。”宁随渊接过本子,注入一丝灵力。
红色的灵力在手记上周游几圈,很快,有另一缕白色的灵力浮现而出。
那缕白光犹如烟雾,眨眼即过。
宁随渊收回手:“是术法破坏。”陡然间,目光落在贺观澜身上,似笑非笑,“莫不是里面提到了太华山见不得光的东西,所以司离君不愿让外人看见。”
宁随渊就差没指着他鼻子说是他做的了。
难听点讲,这回落崖八成就他们三个活人。
贺观澜是第一个发现腰牌和手记的人,自然也是第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
面对宁随渊的明嘲暗讽,贺观澜面无波澜:“太华山再见不得光,也总比九幽好。”他纤长的睫毛轻颤,“要是我没记错,九幽似乎在地穴生活了近五千年。”
这些话摆明是朝他心窝子来扎的。
宁随渊挖苦不成反倒落了个讽刺,他气得握拳,额心突突跳了两下。
贺观澜不依不饶,接着说道:“再者,与其留下把柄给你;我何不整本书销毁,何苦费这心思带过来给你看。”
贺观澜难得讽笑一下,“尽管九幽帝看不懂这些。”
“贺观澜!”
宁随渊几近发作时,一只手软绵绵地拉了过来。
他气焰未歇,怒腾腾地看过去,对上扶荧柔望来的眼神,心里一个咯噔,所有情绪奇迹般地被那双眼抚平。
他喉结滚了两圈,最终没再计较什么,双手环胸看向了门外,表情仍是冷沉不快的。
扶荧也跟着收回手。
贺观澜是警惕之人,这里面要是真的有鬼,他必会做得滴水不漏,如他所说,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把书册带回来。
“也许除了我们,回落崖还有其他人。”
但是也不合理。
好端端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整本销毁,反而还给她们留了后半部分?
要不就是这里的时间凝滞了。
手记记载的时间是109年,迄今为止已过了五百余年。
也就是说,这回落崖少说存在了五百年。
五百年。
这里面的人和物却还保持着原本的样子。
扶荧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猛然起身朝外走去。
“你去哪儿?”
扶荧没有回应,步履飞快地走出后厨,来到客栈前堂,从柜台里翻出几个账本。
宁随渊和贺观澜此时也跟紧过来。
扶荧指着账本上的内容给他们看,上面用黑色毛笔字清晰写着霞柳城迎春楼,108年账录本。
“这里不是回落崖。”扶荧顿了顿,“是正三月消失的霞柳城。”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原本悄然的四周更如冻结般寂静。
一座城凭空消失近五百年,如迷雾般在不虚洲四处游荡,扶荧不清楚那个夜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活着的百姓是人还是鬼,但如今碧萝不知所踪,此处定不如传言那般是所谓的世外桃源。
“你们昨夜可发现什么异常?”
贺观澜缓缓摇头:“天快亮便都四下散离了,并无什么反常。”
扶荧又看向宁随渊。
他的脸色难堪一瞬,很快恢复如常:“没有。”
宁随渊整夜守在扶荧房顶,光顾着盯贺观澜了,哪有闲心关注外界。
扶荧垂眸沉凝,“若碧萝真的消失在回落崖,我们共处一地,没道理感知不到她。”扶荧再看向贺观澜,“司离君呢?”
所谓找人不过是用于诓骗她的幌子,贺观澜自是不会承认,再次跟着摇头。
扶荧罢了叹息。
事到如今,也只能一家挨一家找了。
三人分头行动,先从客栈查起。
怪哉的是除了随身行李,每间客房空空荡荡,了无活人。
他们转而上街,寻起周围商铺。
每家每户门窗紧闭,别说人,连一只活物都难以见得。
太怪了。枂梺籬哥欠
就算那些人真的沦作鬼,也总该有个栖身之地,然而寻找过来就只有一间间空荡寂冷的房屋。
扶荧正要离开酒肆,忽见柜台后方露出抹白影。
她怔了怔,攥紧隐青灯走了过去。
藏在后头的果真是个人。
四周有酒坛子遮挡,加上他躺在里面,不仔细还真的发现不了。
扶荧小心端详着对方。
晕倒的男子样貌年轻,穿着蓝白相间的剑服,样式熟悉,像是太华山弟子。
她匆忙过去试探鼻息,人还活着,就是脉象漂浮,似有游魂之症。
扶荧赶紧拽着他两条腿将人拖出柜面,贺观澜和宁随渊还在前面找寻踪迹,她放出两只蝴蝶过去,不大会儿,一道白色清瘦的影子朝这边过来。
“是不是你宫门的弟子。”
扶荧已将人拖至路面,费了不少力,说气话时气息不稳。
贺观澜凝神观察。
这是个颇为稚嫩的少年郎,看着也就十五六,面色像浸水的纸,又白又肿,印堂隐隐泛青。
太华山的门服都绣着特殊的暗纹当作门派记号,寻常人冒充不得。
贺观澜识不出太华山所有人,但能辨符纹真假,这的确是山中弟子不假。
山中弟子消失本是个幌子。
却
他压住眸底异色,上前将掌心虚放在他额心,温和的白光笼罩着少年眉眼,须臾间就给出反应。
先是手臂,接着是眼皮子下面乱晃的眼珠,最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直愣愣对着天空,良久,仿若失智般从地上坐了起来。
弟子情况不对劲。
□□虽是清醒的状态,可从神情来看,更像入魇之人,整个人都是虚晃空洞的。
“你叫什么名字?”扶荧蹲身在他面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摇头。
“你还记得从哪儿来吗?”
他还是摇头。
除了睁着双眼,根本问不出一二。
贺观澜扯了对方身上的腰牌,垂眸,“外楼弟子。”
也难怪未收到折子。
太华山门众多,每座山门都有对应的仙长掌管;若是太华山内门生事,会第一时间告知贺观澜。
见扶荧欲要用隐青灯破他迷瘴,当即打断:“他三魂七魄失了一半,身躯已是半个空壳了。”
根本不是几个小术法就能解决的。
贺观澜漠然凝视着那神智近失的弟子,似有失望,旋即指尖凝光,便要赐他个痛快。
注意到他要做什么,扶荧心中一惊。
抬手以青灯相抵,双臂严严挡住少年,“他还活着?!”
贺观澜微耷眼皮,“不如死去。”
对临仙客来说,不,对人来说,留一具躯壳痴痴无畏活着;还不如干脆果断地死去。
“我门下弟子。”贺观澜微一沉音,“我说了算。”
简直是莫名其妙。
扶荧看向他的眼神活像是在看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宁随渊来自魔渊,残忍乃为天性,也算是情有可原。
可他是太华宫的掌司,是修得苍生慈悲道的上仙,是历经五百年的世间修炼才坐上这个位置的司离君!
躺在这里的更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旁人,而是他的弟子,是叫他一声“尊上”的弟子!
换句话说,若不是身上这身门服,他怎会沦落在此?
便是真的死,也不该是以这种方式死在贺观澜手上!
扶荧怒不可遏,艰涩从牙缝中挤出声音:“他若不得医治,你杀他也无可厚非;可他当今脉象稳妥,离魂也只是暂时,说不定只要破开迷局,就能不药而愈。”
“他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你更没有非杀不可的必要。”
“如果你执意如此,那解药我也不会给你。”扶荧冷声放了狠话。
贺观澜寂静站于日光澄澄中。
他的眼神是与此反之的清冷,一瞬不瞬,如同凝结在扶荧身上。
倏而笑了。
称不上笑容,更像是情绪操控下的唇角上扬,整张面目依旧显得冷漠不可近。
“那毒药不足以致命,是吗?”
扶荧脊梁僵硬起来。
他满意地看着她微变的表情,俯身靠近,“扶荧,你很聪明。”他说,“但是你骗不了我,我和他不一样。”
宁随渊愚蠢更从未清醒。
他将她当作心爱者的转世留在身边;贺观澜不同,他看出真假,更看出她苦心营造的谎言。
昨天对他说的那番话也许只是用于迷惑他的借口。
她想挑起他与宁随渊的纷争,想利用他杀了宁随渊。
她的恨,绝对有更深一层的理由。
“你对我的包扎方式是二十年前瑶山医客少见的一种,迄今早已不流行了;镇天司为行事保密,便是记录也会用特殊的符号用作混淆,每年都有所更改,五百年前的文字,你却能一字不差念出来。”
“扶荧,你今年十七,距离宁随渊屠城过后的第十七年。”
贺观澜慢条斯理,“你说你到底来自哪里?”
他每个字都是平静的,每个字都冷漠地从她耳畔游动过去。
冰冷地吐息混着低浅的语调,犹如一条从冰底钻出来的蛇,一圈一圈把她捆紧,捆得严密,让她喘不上气。
脑海中的血山火海再次苏醒。
那是她逃脱不了,挣扎不开,更难以忘记的梦魇它在意识中烧灼,扶荧与贺观澜对峙的双眸很快在几近的痛苦中染上红意,薄薄的一层泪水镀在眼角,将坠未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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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037[VIP]
她颤抖无助的表情竟让他感到愉悦。
贺观澜欣赏聪明者, 但不代表愿意被人愚弄。
昨夜从扶荧那边离开,贺观澜思考了许多,再将这些细枝末节相互串联。
譬如扶荧要是真的被迫留在九幽, 何不借此机会向他求救, 借此脱困,这样好的时机,她为何拒绝?
可当贺观澜提出替她杀了宁随渊,她却欣然同意。
再到今天。
她做的菜式是瑶山人氏喜欢的,再准确点,是迎合万清城人氏的口味。
贺观澜本不用满足口腹之欲,只是多年前为了哄骗苏映微, 途经万清城赏味过两次。
他的记忆一向很好。
今天的菜式,口味, 都和万清城时别无二致。
还有手册的字迹,她熟练地道出镇天司的习惯。
宁随渊常居九幽, 傲慢地与万世隔绝, 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可贺观澜知晓,他知凡间风俗, 知变通,也懂世故, 明白有些东西是不一样的。
她的确聪明, 也更会隐忍。
若非今日的种种细节, 即便是贺观澜也要被骗过去的。
是啊, 谁会如此良善呢。
自当是身处尘世的凡者。
他们没有自保的能力,却有想要守护的一切。
家人, 亲朋,土壤, 这些都是他们想要保护的,然而无能为力,于是善良。
无论妖魔或是太华宫上的临仙客,早已见惯生死,深知因果不可拦;命数不可求。凡人不懂这些,在他们几十年短暂的人生中只有失去,所以才想挽回。
扶荧几乎忘记眨眼。
即便过了这么久,可当贺观澜再次提起时,她仍然胆寒,身体不受控制的发颤。
他轻描淡写的十七年,是她死去的身躯;失去的爱人,不可再见的家人,是她的一无所有。
扶荧说不出话,只剩泪水扑簌簌掉。
一滴一滴滚落,晶莹的像是一颗颗圆润的珠子。
贺观澜无心惹她哭。
他甚至从袖间取出条素白的帕子递过去,“哭什么。”贺观澜声音轻轻,“我想带你回太华山,自然不愿与你互生芥蒂。你大可放心,人,我不会杀;事,我也不会透露。”
在他说完这些话,扶荧也终于从漫长无尽的惶恐中挣扎出来。
她没有接那条素帕,背过身胡乱擦拭去眼泪,深深喘息着,只有这样才能够缓解挤压在胸腔的钝痛。
他不想知道扶荧的前世过往,也不在乎她为何与决明灯相融。
他认定她是圣女,那么,她就要成为圣女。
扶荧再回头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那么,我想多嘴问一句,司离君为何选我?”
贺观澜直起身,“我需要你。”
“需要?”扶荧泛起冷笑,指着胸腔的位置,“是我,还是我身体里的这盏灯。”
扶荧几乎笃定,贺观澜对苏映微绝非传言那般痴情。
所谓痴情怕只是用来得到神器的幌子,如今苏映微身死,决明灯意外与她相融,所以贺观澜的目标从苏映微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扶荧不知贺观澜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但对她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优势?
他默了默。
扶荧继续道:“宁随渊信我是圣女转世,于是将我留在身边,只要我不戳破,他绝对不会伤害我;可是司离君呢?先不提你能否杀了宁随渊,便是真的杀了,我跟你回去,又怎能保证我日后安危?”
贺观澜还是没有说话。
“我不如你们这般神通广大,即为交易,我总该顾虑周全。”扶荧甚至不忘挖讽一句,“若不然,司离君也像宁随渊这般,强行将我掳去。以我的本事除了自戕,根本反抗不得你。”
一句话就打消了贺观澜将将升起来的念头。
此时,一道高大的影子闯入余光,贺观澜垂了垂眼,“他好骗,但也不傻,你若是”
“不必司离君劳心。”扶荧别开头,想要搀起地上的人,“我自有盘算。”
这话听起来完全是赌气。
贺观澜不恼,只是生平第一次对局面失去掌控。
他原本以为在承诺替她杀死宁随渊后,她就会点头同意,更别提他现在手握着她的把柄,于情于理,扶荧都会向着他这边。
可是她似乎根本不吃这套。
强行绑回去倒不失为一个办法,然而前有狼后有虎,抛开宁随渊不谈,光一个云麒就够让人头大。再者以她的性子,指不定真会自戕,到那时就得不偿失了。
贺观澜活了五百多年,这还是头一遭如此为难。
“如果我能找到保你周全的法子,你能否答应我?”
扶荧点头:“那也要等你找到再说。”
“好。”贺观澜妥协,“我还是会帮你除掉宁随渊,这件事我会做到。”
扶荧听罢嗤了下,“司离君与魔君不和已不是秘密,他若真的死了,对司离君来说百利无一害,倒也不必拿我当幌子。”
也不知是不是撕破窗户纸的原因,扶荧也懒得在他面前维持体面。
但凡他说一句,她就回怼一句,三言两语下来,让本就善于沉默对事的贺观澜显得更是哑口无言。
明明一开始他是主导者,现在倒是反过来了。
甚至一点好脸色都没捞着。
再看向那个被她搀扶起来的痴痴傻傻的弟子,手指痒痒,最后还是将指尖抵在了袖口。
说话间,宁随渊来到两人面前。
看着她肩膀上多出来的小青年,宁随渊先是一怔,旋即皱眉;再见他身上熟悉的白色门服,脸色更加难看。
“这谁?”
“酒肆发现的,还活着。”扶荧怕宁随渊觉察出她哭过,刻意低头避开和他的视线相交,“准备安置在客栈。”
宁随渊想起是有这么一茬。
贺观澜好像是找人来着。
他顿顿音儿:“即是他的人,他怎么不背?”
贺观澜不语。
扶荧也没有吭声。
宁随渊实在看不过眼。
要让她这样背一路,走回去估计猴年马月了。
他抬臂一挥,先将那人拖起;再一施力,直接甩到贺观澜怀里,“带着。”
扶荧有些担心,不禁上前两步。
宁随渊似乎意识到什么,眯了眯眼,冷笑:“莫不是司离君嫌弃弟子是累赘,想要狠心处置?”
贺观澜懒得再和他唇枪舌剑,漠然地自袖间取出一张黑色的人形符纸,烧燃变作一符傀,由傀儡带着背着弟子走。
宁随渊冷哼声,不屑地来在了扶荧身侧。
三人一个在前,两个在后,慢悠悠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氛围略有些反常。
他眼角余光扫过去,扶荧始终低着头,情绪不比往日。
不对劲。
宁随渊瞳孔紧缩,忽然伸手,一把拽住了她。
他掌心宽厚,指节修长,每根指骨都蕴着力度,牢牢桎梏着她纤细柔软的腕子。
扶荧被拉得重心不稳,身躯完全跌进他怀里。
宁随渊箍着她的腰身不让她动弹,顺势弯腰低头,两人鼻尖贴着鼻尖,双眼对着双眼,便连唇瓣也是在咫尺间的距离。
他的气息缠绕着她。
挨得也近,近到暧昧。
扶荧恍然清醒,欲要抽出手臂,然而宁随渊不让她如愿,力度更重,五指收力死死掐着她的腰,让她不可挣离。
扶荧不死心,还在拼命往出拉自己的手腕。
“别动。”他陡然失去耐心,“你哭了。”
扶荧一愣,当即忘记反抗,矢口否决:“我没有。”
“没有?”
宁随渊眸光浮现两下。
跟着靠得更近,扶荧因为紧张,全身都是汗津津的。
只见宁随渊鼻翼动了两下,更是确切:“哭了。”他说,“我闻到了。”
眼泪的味道,根本骗不了她。
扶荧听罢一噎。
狗啊他!
扶荧情绪沉着,不想与之对视,索性也跟着低了头。
最后放弃否认,寻了个合适的由头,“是哭了。”
回想回来时看到的两人间奇怪的氛围,宁随渊反问:“贺观澜做什么了?”
扶荧说:“是我担心碧萝。”
她的确担心碧萝,这也不是谎话。
宁随渊目光深邃,安静片刻,最终还是松了手。
仅这么一段时间,她手腕就被掐出五个红印子。
印在皮肤间,看着狰狞刺目。
也疼,同时泛着麻。
扶荧松了口气的同时 ,不自觉转了转手腕以缓解那股难受劲儿。
宁随渊走在旁边,注意到这个动作,刚刚用于桎梏着她的那只手忽然跟着烫了起来。
娇气。
他腹诽,他根本没用多大劲儿。
三人各怀心思重新回到迎春楼。
扶荧暂时把小弟子安置在自己的房间,为行方便,三人索性就留在扶荧这边议事。
大半个白天过去,除了这名小弟子,其余线索一无所获。
几人各有心事,面对面坐在圆桌前彼此沉默。
闲着也是闲着,扶荧索性趁这空隙去药铺抓了两副固气养元的药,熬好后喂小弟子服下,见他脸色有所好转,这才暂时安心。
“他的情况支撑不了太久。”
扶荧能感觉到,从回来到现在,小弟子的情况正在逐渐恶化。
扶荧沉吟片刻,“我们只能等晚上了。”
还有两个时辰就是天黑,宁随渊稍加思索:“我和她在房间守着,你在外面盯着。”
如果他们还会出现,无非是室内和室外的区别。
两个地方蹲死,就不信找不到突破口。
作者有话说:
魔头: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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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038[VIP]
这个方法笨归笨, 可是放在现在不失为最有效的手段。
扶荧和贺观澜算是默认了他的提议。
三人兵分两路各自散开。
扶荧私心不想和宁随渊独处,但更不想面对贺观澜,倘若她独自行动, 想必两人都不乐意, 最后只能二择其一着宁随渊去了客栈后方。
一座用于休息的四合小院。
院子南方是后厨,朝阳面是打杂佣人们的寝室。
两人观察一圈,暂且去了朝阳房。
普普通通的四人间大通铺,家具用物一应俱全,房间里到处都是生活过的痕迹,根本看不出有何不妥。
扶荧正四下查看时,宁随渊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她。
太阳还没有落。
扶荧迎着窗边正好的夕阳翻开了桌上的书。
宁随渊发现她似乎很爱看书。
这点和原先完全不同。
记得苏映微时常和他倾诉, 说贺观澜性子苦闷,那太华山的日子也不如九幽来的自在洒脱。
话归这么说。
苏映微却又三天两头往贺观澜那头跑。
她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 一口一个拯救他,却又三心二意, 也不舍得放下别人。
想到过往, 宁随渊不禁捻弄指腹。
宁随渊不禁好奇起来,贺观澜到底说了什么, 才能让她哭?
宁随渊又不是真的傻。
她性子孤高又比旁人多了一丝韧劲,若当真为了碧萝, 哪会到现在才落眼泪。
两人间绝对是提了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待出去, 你若想和他回太华山, 我也不拦你。”宁随渊突然张口, 说罢,谨慎观察着扶荧表情。
此前宁随渊未在她身上感应到“寄生体”的存在, 倘若她是贺观澜故意送来用于蛊惑他的细作
宁随渊微微沉了沉思绪。
贺观澜与他向来不和。
此次同行完全不符他平常的行事作风,包括一同进入在这回落崖, 一切都发生得过于奇怪。
事关九幽,宁随渊不得不多一个心眼。
扶荧觉察到他的怀疑,颇为意外,回眸问道:“帝君何出此言?”
宁随渊别开头:“你们关系一向好。”
关系一向好?
扶荧愣了下,不由得回想起有关苏映微的记忆:苏映微在御男这件事上向来做得滴水不漏,她对这个男的好,就绝不会冷落另一个。
她对每个人都一样,何来一向之说?
扶荧转念顿悟。
宁随渊向来多疑,对她从来是信半分疑半分,想来是她此前和贺观澜的那番接触让他再生间隙。
扶荧眸光闪烁,踱步靠近,“帝君怀疑我伙同司离君骗你?”
宁随渊眯了眯眼:“本尊没说过。”
扶荧低头轻笑,“没说,却是这般想的。”她索性直截了当地戳破他的心思,“司离君是给了扶荧东西,让我杀你,但扶荧并未接受。”
如此,倒不如抓住这个机会。
扶荧将此前贺观澜递给她的玉茧拿出给宁随渊,“我只想找到碧萝,别无二心。”
她这般坦诚,倒是让宁随渊措手不及。
垂眸扫过那域茧,侧脸隐在明明暗暗的光影之间,忽而低哼:“传神茧,他倒是大手笔。”
扶荧佯装着天真,“这是什么?扶荧以为这东西有蹊跷,便想出去后再给帝君过目。”
“记载了一些术法,速成的东西,既给你,想用便用吧。”
他的语调满不在乎,显然对这玩意并不感兴趣。
可是为了保证安全,宁随渊特意探过一番,里面并无什么不妥。
只是这贺观澜好大的手笔,竟拿出这旁人望尘莫及的宝物用于诱惑。
他的眼神再次掠过扶荧。
女孩正低头,好奇摆弄着掌心玉茧,无知无畏,懵懂天真。
看着确实不像是贺观澜派过来的。
他深吸口气,郁结的胸腔突然松快不少。
成功打消了宁随渊日常的顾虑,扶荧也收敛神色,重新将东西收揽怀间。
日光渐落。
黄昏将天际染上厚重的金红,很快,蔓延而至的黑夜取代了这抹艳色,将山城与天空裹挟在一望无际的暗沉之中。
宁随渊给二人施加一道掩息术,站在角落静静等待着。
当日光完全被吞没的那一刹那,屋子里的烛火咻地亮了起来。
不点自燃。
除此之外,就连外头的灯笼也接二连三的闪烁,犹如一双双接连亮起的眼珠,红彤彤地在寂静的院落中忽闪忽闪。
人还是没有出现。
扶荧紧张地站在宁随渊旁侧,屏息凝神,精神紧绷,几乎不敢眨眼地观察着房间里的每个角落。
忽然
怪异的事情悄然发生了。
烛火在墙面和地板投落下三个黑色的小点,小点墨水似的扩大,渐渐勾现出一个轮廓。
四肢,躯干,头颅。
可不就是人的剪影!!
影子在墙面扭曲,宛如衍出生命力一般,四肢扭曲着攀出,最后竟逐渐挣出墙壁和泥土的束缚,从中走了出来。
他们没有五官。
直到烛火落在苍白平平的一张脸,描出了面容。
“他们”真像人似的,整理衣装,换上笑脸开门出去。
眼前的画面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让躲在暗处的扶荧全身汗毛倒立。最后还剩下一个,扶荧认出这是起先迎接他们的店小二。
他站在铜镜前摆弄着头顶的帽子。
然而镜子里倒映出来的确实是一个黑色的剪纸人儿!!
太奇怪了。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小二半天拾掇好自己,正欲随伙伴出去,宁随渊倏然撤离术法,瞬闪而过,整条胳膊从小二背后穿过,直抵前胸。
她倒吸口凉气,却见小二依旧笑面盈盈,无任何不妥。
他甚至停下步伐,扭头对向扶荧:“这位姑娘,打尖还是住店?”
猩红的火苗一下接一下往他脸上蹿,透过那张热络的笑脸,扶荧却感觉不到丝毫人气,那双眼睛只能让她联想到人死之后,供奉在棺材前的纸扎人。
宁随渊已经挖出了那颗心。
灰色的,由焦土凝结而成的一颗心。
失去“土心”的瞬间,小二整个身躯跟着化为一捧沙土,凝固地面。
“去外面。”
宁随渊拉起扶荧跑出四合院,去找贺观澜汇合。
贺观澜此时正伫站于屋檐上方,就着冷清的月色,他居高俯瞰,眉眼清若寂雪。
“看。”
贺观澜怀拦长琴,琴音离弦,分罗四散,青色弦音如雨点般扑落。大街上的行人,四下叫卖的摊贩,巷口里蹦蹦跳跳的孩童,身躯与灵音接触的刹那,融化成土。
可是很快,大地再次将他们肉身重塑。
一切再次回到原点。
扶荧脸色发白:“怎么回事?”她梗着声,“他们是死了?”
“算是。 ”贺观澜顿了下,“也不算是。”
那些重新活过来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们。
万物在此刻凝滞,所有场景事物蹲在原地,行走在地面的每个人都仰起头,一双双或苍老或稚嫩的眼神落在他们所在的位置,每个“人”的眼神都冷冷冰冰,像是在凝视什么猎物。
“杀。”
地面传来闷沉沉一声。
霎时间无数阴影涌至,宁随渊抬手挡在身前,灵光照显,打飞了扑过来的第一批人。
可是他们死了又生,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就在此时,扶荧注意到夹杂在其中的白色影子那是白天救回来的小弟子,他双目空洞,好似受到什么召唤,随人群逆开,笔直朝一个方向去了。
注意到这点的扶荧轻轻拉了拉宁随渊的袖子。
他显然也看到了,随手筑起结界挡开人墙,捞起扶荧追了过去。
扶荧是直接被他夹在腋下的。
他行如风,又不懂得收的力道,几个跳跃就让她唇色发白,胃中犯呕。
忍无可忍,扶荧牙缝挤出抗拒:“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宁随渊本想说她自己走太慢,可见她攀在自己臂间攀得艰难,再寻思起自己的力度,默了默,收力将人放了下去。
扶荧这才松了口气。
这半天他们已经快行出城区了,环视周围黑沉沉的夜色,扶荧轻揉被掐得酸痛的腰身,“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
仅那么一分神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踪影。
宁随渊余光扫去,见贺观澜不慌不忙地走来。
他手上控着一根线。
那是傀线,线的那头牵连在另一人身上。
后面是逼近的嚣闹。
扶荧不禁陷入紧张,却见那些紧追不放的泥土人突然在林外停下了脚步,定定看了半晌后,转身离开。
扶荧:“?”
“看样子里面有东西在等着我们。”宁随渊满不在乎地走向林子里,“走吧,本尊倒要看看是谁在故弄玄虚。”
扶荧抿了抿唇,转身跟了上去。
三人顺着傀线走进密林,越往里走,光线越是昏暗。不知是不是过于紧张焦虑的原因,扶荧总能听到一个声音在耳畔回响。
那个声音绵长而厚重。
一下接着一下,像是呼吸?
心里登时一个咯噔,再看这林子也奇怪。
树细高,枝丫绵连错乱,纵横相交,扶荧仰头看着那遮天蔽日,交贯横生的枝叶,越看越觉得熟悉,那不就是血管?
对,是血管!
不是叶子!看起来就像是人身体上的血管。
扶荧再看向脚下。
黑色的土壤从脚边一直往外绵延,她总算觉得哪里不对。从走进回落崖开始,与其说是走在地面,倒不如说是走在人的皮肤上。
皮肤
一个大胆且荒谬的念头突然在脑海中闪现,扶荧刷的下抓住宁随渊,在他滚烫的体温衬托下,她的指尖过于冰冷。
“如果,我是说如果”扶荧唇瓣颤了颤,“当时的霞柳城不是凭空消失,而是修炼成形了呢?”
话音落下,贺观澜和宁随渊的视线一同落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安神补脑液太可怕了,昨天晚上喝了一支,我今天昏睡十几个小时还是很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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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039[VIP]
如果这座城如万千灵物那般, 在漫长的岁月当中觉醒了自我意识,又在日夜修炼中化形成怪,那所遇到的种种怪异就都说得通了。
城里的百姓由城怪孕育, 脚下的这片土地如同母体可赐予他们生命, 只要土地不灭,他们自能源源不断再生,所以泥土就是这些“土人”死而复生的心脏。
树木是都城的血脉;大地是都城的皮肤,每一缕风响都是它的呼吸,一屋一瓦构其盔甲,最终让这座亡城苏醒生命。
所以它能来去自由,用繁华当作诱饵, 引诱着一个个迷途客再次驻留。
她的构想大胆且荒谬,贺观澜摇摇头:“不虚洲不比以往, 灵气匮乏,万物皆死, 有的开智百年都难以化形, 更何况”
便是在通天塔尚未倾塌前,也从未有过都城作怪的情况发生。
在不虚洲, 先有精,再有怪;怪大成妖, 妖炼成魔, 然而在修炼之前, 它首先是个生命, 再经过千百年的千锤百炼,日月灌养, 方有机会开灵化智。
人要居住,便有屋所。
住的人再多些, 便成了村,再从村变成镇,从镇成为城。然而这些瓦木土块都是从石头还有树上砍下来的死物,死物吸收不了日月精华,更永恒不得自开灵窍。
哪怕扶荧推测有凭有据,也是天方夜谭。
听罢他的话,扶荧缓缓低下了头。
这么大的霞柳城不会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
要是真有人有这般滔天的本事,能在仙域眼皮子下清空一座城,还不被发现,也不会安分守己到现在。
气氛深陷低迷。
就在此时,宁随渊忽地召出龙泉画影,那神戟比他身量还长一些,浓夜当中流转着猩红的神光。
“凡生灵者,惧伤惧死。真真假假,一探便知。”
扶荧愕然地看了过去。
宁随渊戟刀朝下,猛刺地面约入百寸。
四方戟深入其中,割裂大地,生生将脚下泥土破开道豁口。
扶荧很快感觉到了微微动荡,是来自脚下的声音。
像来自土壤深处的震摇,也像是某种不可抑制的痛喊。
宁随渊及时收回四方戟,身形腾空观察着脚下的变化。
突然,有东西自那幽深的缺口涌了出来,焦红黏稠的液体泉口似的往外涌,没进深土,再次回流。
扶荧鼻子嗅了嗅,分外笃定:“血。”
土地在流血。
贺观澜眼底一闪而过惊然。
旋即就见四周树枝如触手那般迎风招展起来,全部都冲向了他们!
云间鹤当即召出,贺观澜大展护阵将两人招在护法之中。
“它”也许是在疼,呜呜狂风席卷而来,伴着黑雨侵袭,听起来更像是某个人痛苦的喘息。此时,有更多的枝丫攀了过来,疯狂撞击着那青蓝色的罩子。
都城作怪,闻所未闻!
饶是贺观澜也不禁有片刻慌神:霞柳城消失至今,始终是盘绕在整个仙云顶的一根刺!探查至今,一无所获,更无人将它的消失和化精成怪联系在一起。
若都城开灵,那城中的百姓呢?
精怪修行需要养分,不虚洲灵气已是亏空状态,如此说来一同消失的万千城民,还有误入此地的人,怕都已经与都城融为一体了。
扶荧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攥紧隐青灯,“既已成妖,自需汲取。有进食就有消化,我们必须找到它的胃袋。”
碧萝迟迟没有消息,很可能已经成了胃中餐!
仔细想想,小弟子是顺着这个方向过去的,都城里对他们发起攻击的百姓不见得是真要掠夺他们的生命;也可能是故意为之,将他们逼入此处。
一个仙,一个魔,若当食用,的确能提供数不尽数的灵力。
扶荧仰眸看着盘旋揪扯在外的桠杈,无数种条还在不间断地繁衍着枝蔓。
她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属实,八九不离十的话,只有被吃掉,进到都城“腹”中才可遇到碧萝。
总要试试的
扶荧闭了闭眼,已然下定决心。
“必须从中腹摧毁。”
话音落下,贺观澜和宁随渊看了过来。
扶荧喉间涩哑:“你们随便为我种个什么术法,能找到我的。我做饵子,你们趁机击杀。”
贺观澜眼中浮现意外。
长眸紧跟着沉肃。
通过扶荧此前推断,他大体猜测出她想要做什么。然而此行绝非万无一失,倘若猜测是真,这都城已生灵性,那么五百年间靠着万千生命,修为已达云顶。
他们找不到它的弱点,对这地方更是一无所知,贸然送她进去和送死有何区别?
贺观澜欣赏她的聪慧,但绝不会赞同她的冒失。
“扶荧。”贺观澜稍作停留,“我寻你许久,不会放任你自寻死路。”
圣女应当为众生陨世;而不是为一人消亡。
他拧着眉,衬这冷清语调也有几分痴情之意。
扶荧听得好笑,不由得跟着勾了下唇,笑意自眼梢飞泻,“司离君,不知所踪的不是旁人,而是我的妹妹;我此行更是为她,你我非亲非故,我无须听命于你。”
她言语温和,说的却是最刻薄的话术。
贺观澜压着指尖,至此陷入沉默。
扶荧的一番唇枪惹得贺观澜哑口无言,倒是让宁随渊心情大好。
他索性没再理会外面四乱的树杈子,大步过来,“这样,她是跟随本尊出来的,本尊该承担责任,由我进去,你告诉我如何做就好。”
宁随渊眉目舒展,心情尚佳。
他本意是想说“她是我的人”,因觉不妥,简单收敛了一番。不过不管哪种,都不会让贺观澜痛快就是。
果真,这话说完的一瞬间,贺观澜陡然收起瞳孔,乌目紧缩,气势凌冽不少。
“帝君并没有同意我出来,是我一意孤行。”扶荧更没有给宁随渊面子,“我要进去找碧萝,不是别人,只能是我。”
她和碧萝共生魂契。
她不想再让碧萝被抛下第二次,寻她至今已是万般艰难,就算最后凶险,她也总归要去的。
在这紧要关头,扶荧意识到自己的话重了些许,以宁随渊的肚量,保不准又生间隙。
她只能暂时收起慌张,抬眸看向宁随渊,垂着眼梢,语气几欲破碎:“帝君,您与司离君神通广大,你们是接应也是后盾,若生事,你也自当会救我出来的,对不对?”
宁随渊本欲不快,可当最后那几句出来的瞬间,他的呼吸跟着一滞。
脑海自动屏蔽了贺观澜的名字,完整句子听下来光是记住了神通广大和后盾这几个字。
心潮起伏剧烈,莫名的充盈之感盘踞整座心房。
他握着四方戟的手松开又握紧;握紧再松开,反复多次后仍是无法缓解心尖的潮起潮落。
扶荧还在用眼神期盼着他的回答。
夜色之中,她的双眸似乎更为澄明,清冽冽地像是泼在月影里的星光。
虽明媚却不刺目;灼灼但不妖娆。
宁随渊竟有些难以移开目光,喉结微加翻滚,最终不露辞色地转移开视线,“既如此,我随你一同进去。”
搞笑。
这飞速的态度转变让在旁的贺观澜嗤了他一下,就算不出声也将不屑不屑表达的非常明显。
宁随渊自动无视了旁边那个多余的身影,在扶荧拒绝前再次开口,“或者只有我一个人去。”
他的眼神不容置喙,扶荧只能打消念头。
“那司离君,劳烦你了。”扶荧上前两步,对他伸手。
她的手腕苍白纤细,贺观澜淡淡扫过,道:“不必。”
“可”
话未说完,贺观澜就别开头:“此前我在你的身上下了追魂引。”
扶荧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宁随渊听罢否决:“不可能。追魂引那般低浅的术法,若真在她身上,本尊怎会察觉不出?”
贺观澜假装没听到他的声音,“乱坟岗,夜半天。”
扶荧总算想了起来。
那夜她身中音刃,也就是说那时贺观澜就把东西种在她身上,并且她至今都没有发觉任何异样?
想到这里,她脊背发凉,不禁倒吸口凉气。
宁随渊走至扶荧背后,掌心虚虚抵着她的脊背,灵力隔着衣衫在她体内周游一圈,竟真的在她灵洲感知到了那抹追魂引。
一般追魂引只会下在浅表,进不到身体最深处。
可是贺观澜利用音刃,让引子躲在身体灵力最为充盈之地,哪怕是宁随渊日日相陪,一时间也难以觉察。
他收回手,眼底泛起冷意,“卑劣。”
贺观澜满不在乎迎着他的斥嘲:“人之常情。”他眉目疏冷,“再者我并未伤她性命。”
若非是那记追魂引,贺观澜也不会跟着来到隐云台,更不会发现这意外之喜。
贺观澜垂眸看向扶荧,颜色温和几分:“若你计较,不如从我身上补这一刀,如何?”
贺观澜设下的壁障牢固,任凭外面那些个怪物张牙舞爪拼尽全力也难以冲破这法阵。
补一刀,完全来不及。
可她没有忘记要紧事:一刀杀不死他,只会虚虚空度时光。
“司离君可以放我们出去了。”扶荧转身,留个背影给他。
贺观澜笑了笑:“错过可没有下次了。”
扶荧无视了这份诱惑,在屏障打开时,她果决地走了出去。
宁随渊也紧随其后,快出护阵前,他在贺观澜身前稍作停留,目光玩味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压低嗓音,用只有两人听到的语调说:“不妨,这一刀我来替她?”
贺观澜神色不变,“我与她非亲非故,难道你就有亲有故了?”贺观澜语似坚冰,“奉劝九幽帝,多管闲事没有好下场。”
宁随渊听罢此言,登时冷了脸。
冷冷一哼,懒得和他计较,跟着扶荧走出护阵。
这都城的一草一木果真生有灵性,他们出来的突然,万木似有疑惑,在半空中凝滞一瞬,接着试探性地过来,确定他们没有反抗后,卷起二人扎进了脚下土壤。
霎时间风停静止,枝叶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整片树木悄悄然的归于夜寂。
作者有话说:
魔头:我们有亲有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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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040[VIP]
两人被带入地心处后, 那些枝蔓就放下了他们。
地心完全是空的。
枝茎的根绞缠在一起,一同扎进更深处的地脉。
土壤猩红,偶能看见茎芽间包裹着红色的芯子, 缓慢跳动, 迸发出强有力的声音。
这里头只有一条路,空气稀薄,仅走几步就让她喘不上气。
宁随渊走在身侧,随时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若有枝叶挡路,便从中砍落,一路走来倒也算平安无事。
再往深处走, 通路开始收紧变窄。
隐约可见白色的骸骨从猩地挣出,一眼望去, 残骨像沙海里随处可见的白色的贝壳,一直蔓至黑暗里。
更让扶荧感觉不妙的是, 自从进来这里, 她的太阳穴就嘣嘣地疼,像是有人一左一右彼此牵拽, 相互抗衡间,受难的只有她一个人。
宁随渊来自深渊。
越是幽暗的环境越是容易适应, 便是此处邪恶滋生, 也丝毫影响不到他。
他了无乐趣的砍杀了不知第几波冲撞过来的枝叶, 一边支起耳朵细细听着后方的动静。
她的呼吸变快了, 步伐变慢了。
体温似有所升高,味道闻起来像是病了?
止步, 回头,幽目沉沉望过去。
这地儿整个都是封闭的, 逼仄的空间让人压抑。她平常略显苍白的皮肤在此刻透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神虚浮间,仍一声不吭地追着宁随渊的步子。
扶荧此刻的状态极大程度影响了她的关注力,一颗头骨就在脚下,宁随渊率先注意到,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扶荧就一脚踩上摔了出去。
头骨跟着踹飞出去,咕噜咕噜滚了几圈,闷沉沉一响后撞进了角落。
扶荧还在懵着。
她浑噩噩地爬起来,手上刮破点皮,渗出几滴微不足道的血珠子,扶荧随意吮去,又起身捡起那颗头骨。
骨龄很小,约莫也就六七岁。
头顶中间开了个拇指大的口子,想必那就是死因。
她遗憾地叹息一声,赤手挖了个坑,把那颗脑袋埋了进去。
“你在做什么?”
宁随渊不声不响出现在身后,双手环胸俯视着她的动作。
她的袖口已经沾满尘泥,纤细玉白的十指也裹上猩红的沙土,还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不住往外渗着血。
宁随渊不理解,于是皱眉。
扶荧不大会儿就重新将那头骨埋了进去,起身时眼前跟着黑了一瞬,很快恢复过来,轻声说:“还是个孩子呢。”语气间满是遗憾。
不只是孩子。
也有妇孺,老人,牲畜。
所有生命转瞬流逝于赖以生存的都城,流沙似的没在这座不虚洲留下任何踪迹。
也许这些人到死都不知道,杀死他们的是曾经养育过他们的土地。
想到这里,扶荧神色越发寂寥。
宁随渊的眼神从她脸上流转而过。
她时常是悲悯的,良善的,便是对一个死去多时,不知面貌的陌生骨头,也会流露出怜惜温和。
不是仙山上那群装腔作势的虚伪之徒,而是发自肺腑地感到可惜。
宁随渊不否认世间有好人,然而再好的人,都不会像她这样随时随地发散自己的善心。原先他只是对此感到不理解,嘲讽,此刻却是困惑,好奇。
“有何值得?”宁随渊情不自禁问了出来。
扶荧迷茫地看过来。
宁随渊下颌线绷得很紧,余光再次掠过脚下那新起的土堆,“你们互不相识,有何值得?”说着顿了下,“那只鸟对你也不是全然的服从,有何值得?”
她用命换走的那群瑶山人也好;隐云台上救过的奴隶也好,包括为了一只鸟儿踏入此地,在宁随渊看来都是多此一举,并不值得。
人心易变。
感激只在一时,没有什么值得亘古铭记。
也许明天,或者今日,那些救过的人就会为利益杀她。
“是我想做,不是为换得什么,更不是交易,比对值或不值。”扶荧不满纠正,“何况碧萝有名字,也会化形,不是什么随便而来的鸟。”
她不开心宁随渊用这般轻蔑的语气代指一个人。
她见惯生死别离,如若可以,她愿用自己的命去还太平盛世;可扶荧知道,她命若蝼蚁,无法与天地抗衡,更难以和天道抵命。
她身如纸薄,压在他极具威慑的身量之下,更显渺小。
宁随渊不由想起两人识海互牵之时,她在水牢之外一声一声呼喊着他。
当时宁随渊厌恶着她的眼神。
她的目光急切又悲怜,就好像、就好像他是身处下位,急需拯救的弱者。
弱者不是什么好词,被拯救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在她的世界里,好像没有弱者之说,只有救与不救之分。
她只是单纯地遇到了他,单纯想救他。
救之一字对宁随渊来说过于遥远,只是简单捻过心房,就让他有短暂的松怔恍惚。
扶荧已经走到了他前面。
宁随渊怔望须臾,突然说道:“如若要死的人是我,你也会救我?”
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了扶荧一个措手不及。
他站在不远处的光影之下,错综盘旋的树节坠落,繁影盘旋在他眉间。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眸子较为深邃,乌沉沉地牵引着一缕看不清的晦涩。
沉默良久,扶荧笑了笑:“不会的。”
宁随渊眉心下压,情绪转阴。
扶荧接着说道:“帝君能力非凡,不虚洲无人与之匹敌。帝君不会死,我也无须救。”
宁随渊三两步上前,低头以目光紧逼,“如果呢。”
“不会有如果。”
“我非要问个如果。”
他咬牙追问,咄咄逼人,看着竟有几分恐怖的偏执。
似乎只要她不回答,下一刻他就会摧毁这里的一切,包括她。
扶荧惊讶于他的强势,更意外他的追根问底,不想在此地长久纠缠,扶荧最终点头:“会。”
宁随渊不避不让,那双写满阴鸷的眉宇仍紧紧抓着她,像是在试探这个答案当中的可信度。
最终,宁随渊后退两步,拉开距离的同时也将神色间的戾气掩盖。
他勾了下唇,似在讽刺她的果断,“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扶荧深表认同,再次点头:“我知道。”
宁随渊噎了下。
这一刻他莫名生出些许冲动,想将自己自诞生起所做的恶事一一罗列,让她知道自己非但不是个好人,更是个十恶不赦,犯下过无数滔天大罪的魔头。
他想看她知晓真相后震惊,恐惧,更让她后悔此刻的慈悲。
然而最终还是打消了。
宁随渊什么也没说,平静地扫过她虚浮的身躯,双手结印,无需符纸更无需大量魂力倾注,随随便便就化了个傀儡出去。
“背着她。”
简单命令过后,傀儡在扶荧面前佝下了背。
扶荧愣了一愣。
宁随渊冷脸走在前头,言语不耐:“让它背着,免得浪费时间。”
让它背着
扶荧再看向面前傀儡,这玩意浑身都黑黝黝的,看着无比简陋又恐怖。
不管是贺观澜还是宁随渊,好像都喜欢让傀儡背人。
扶荧腹诽过后,也不想委屈自己,果断趴在了傀人儿背上。
傀儡迈的步子和宁随渊一样大。
事实上这傀儡算作他影子的分体,傀影会将五感共享给宁随渊,自然,他也能感受到脊背压过来的重量,还是萦绕而来若有若无的药香。
那是扶荧身上的味道。
她平常不用香囊。
不知何时自己用滋体的药草捆了个药囊带在身上,味道偏向清苦,但是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奇特的异香。
因为面对的只是个傀儡,所以扶荧也放松自得不少。
她整个人都匍在傀影的背脊上,双臂虚虚环着傀影的脖颈,发丝垂落,坠在胸前,隔着衣裳羽毛似的一下一下瘙过。
宁随渊余光一闪过去。
此处多是邪妄息,扶荧身携决明印,是至纯之躯,受到的影响自是大于旁人。
她半昏半累,靠在傀影肩头放松地合上眼,以作调息。
如此,宁随渊索性不再刻意避讳,肆意打量而过。
她很轻,肢体很软。
手臂箍过来的力道明明虚软无力,却让他的脖颈如缠了一圈绳索那般喘不上气。
更糟糕的是,宁随渊总觉得这样的画面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发生过一样。
[即便我以后不会走丢,你也要一直背着我]
脑海里突然闪现过去的声音冷不丁让他打了个颤。
宁随渊尚未来得及捕捉,就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好。待你以后变成老太太,白发苍苍了,我也继续背你]
女子娇笑:[我是老太太,你就是老爷爷,你才背不动我呢]
他也低笑:[年轻的背着他年轻的妻子;那老了的,就背着他老去的妻子。你在一日,我就背你一日,日日如此,日日愿意]
宁随渊还没来得及听清过程中的停顿是什么,声音就戛然归停。
宁随渊警惕地环视周遭,可是除了灌进来的风声,就再也听不到其他了。
他的三魂七魄均在魂位,所以不存在什么魂魄记忆。
宁随渊生来就不死不灭,更没有什么前世今生,宁随渊笃定这不是他的过往。
然而这动静来得荒谬,宁随渊更倾向于这座鬼城投落进来的幻觉。
不可大意。
想到这里,宁随渊并指对准胸膛,狠心给自己下了一道灵力高度加持的噬心咒。
他肉躯不灭,只有这样方能维持清醒。
待心口处传来细细密密的侵蚀之痛,宁随渊一直紧绷的神经才得以松神。
便是这都城真有雾瘴重重,只要他自持冷静,任它幻境迷迭也奈何不了他。
作者有话说:
宁随渊:智商又占领高地了,你们根本骗不过聪明的我。
扶荧:(懒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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