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家之倾倒(2 / 2)

活葬 埃德加·爱伦·坡 8035 字 2024-02-19

精灵们歌舞不断,

舞蹈于思想君王的身侧,思想君王高踞王位,

看上去严肃威风,他的光芒是威武的,

宫殿中他是至高的统治者。

宫殿的大门洁白纯净,

无数闪亮的珍珠和红宝石流淌其间,

那么多华美的宝石,总在向宫殿里流淌、流淌、流淌,

把宫殿装点得辉煌闪烁、闪闪发亮,

山林女神唱着甜美的乐音,用这华美的声音,

赞颂思想君王的智慧和荣光。

可是,一群邪魔身穿忧伤的袍服,

竟向崇高的思想君王发动突袭;

啊,让人怎不哀痛,曙光的降临遥遥无期,那是何等凄凉!

火红的荣光曾在宫殿上缭绕,那是多么壮丽堂皇,

现在,却只能在黯淡的记忆中舔舐创伤。

现在,旅行于山谷中的游客,

从那红光闪烁的灵窗,只能看到,

伴着刺耳的旋律,群魔疯狂舞动;

就像骇人惊怖的急流,拥挤着穿越宫殿惨白的大门,

自此之后,宫殿里只看到群魔乱窜,

自此之后,只听到鬼哭狼嚎——笑容,则永远消散。

我清楚地记得,那时,我们对某个观点的思考就是从这首歌词出发的。并且,亚瑟还为某个观点极力辩驳,可是因为它太过标新立异,我始终没有表示赞同,亚瑟这么执着于这个观点真不知是为什么;这个观点便是——宇宙万物尽皆有情。我想,亚瑟的思维已经全然混乱了,这个观点已经不仅是大胆,甚至从某种角度而言,简直就是对天地间无机领域的冒犯。我对此根本没法理解,也不知怎么阐述,否则发疯的就不仅仅是亚瑟一个人了!实际上,亚瑟宅邸(这栋建筑本身)几百年来发生的变化(我先前曾提到过一点他的这个想法),才是他这么坚持此观点的原因。他觉得,构成这房子的那些灰色石头之所以会有那样的排列顺序,是因为它们都有知觉;而且,在房子外墙上散布的菌类植物、依旧直立不倒的朽坏老树,之所以会形成现在的样貌和状态,也是因为它们始终受到房子的每个石块,也就是房子本身的召唤和掌控;乃至于连房子附近的山中小湖,也被房子更严厉地掌控着,因为整潭湖水都因为它而变得阴郁、静止而黑沉。

亚瑟还说到,“万物有情”的最好证明,就是在房子四周凝聚的特殊气味;换而言之,石头、房子、植物、湖水都有知觉且互相影响这一点,从这股混杂着湖面雾气、植物腐臭和墙壁湿气的古怪气味中就可以得到证明。他还补充道,亚瑟家族的命运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亚瑟本人之所以会变成这副模样,也是因为这房子一直以来都在默默散发一种恐怖无边、无法逃脱的影响力。亚瑟坚信上面的这些看法和观点,我想,家族的命运既然已经被他如此解释,那就这样吧,我没有必要,也没有办法再有什么意见。

在我陪伴着亚瑟的那几天中,我们所读的书,不但是他平时必需的精神食粮,并且我觉得,他爱幻想的性格跟那些书也有着莫大的联系。我们在一起读的书有这些——葛雷塞的《浮凡和修道院》,马基雅维利的《魔王》,史威登伯格的《天堂与地狱》,霍尔堡的《尼古拉斯·克林姆的地下旅行记》,罗伯特·弗卢德、尚·丹达日内、德·拉塞布尔三人合著的手相学图书,提克的《碧落旅行记》,康帕奈拉的《太阳城》等。其中,那本小小的、八开大的、道明会修士艾梅里克·德吉龙内所著的《宗教裁判手册》,是我们的最爱,里面有好几段话引用了拉丁地理学家庞波尼耳斯·梅拉所讲述的关于古非洲畜牧之神、森林之神的说法,将这些段落读完后,亚瑟就默默地坐在那儿发呆,有好几个小时都在神游。

然而,在这个时期内,他读得最多的则是一本极为古怪而珍贵的、四开大、用粗体字写就的书,书名为《马贡廷奈教堂合唱团陪伴亡灵于斋戒前夕之守夜》,那是一本祈祷书,从一座被世人遗忘的教堂中发现的。

我想到玛德琳去世的那个晚上,亚瑟突然跑过来跟我说,玛德琳已经不在了,还说他想把妹妹的遗体在房子的地下室里停放两周后再下葬,所以,我就不禁将玛德琳死后那几天亚瑟一直在专心地阅读的那本祈祷书和这件事联想起来,因为这本书中说到了很多奇怪的宗教仪式,我担心极有可能是这本书蛊惑了亚瑟,所以他才会有那样处理妹妹遗体的决定。可是,他并非因为宗教因素才决定这么做的(他跟我说确实已经决定这么做了),他还考虑到了一些别的现实因素,比如死者生前所患的疾病非常怪异;并且家庭医生总是在问他这件事要如何处理,使他觉得很是心烦;还有诸如家族坟场的所在地非常偏远等因素,而亚瑟既然已经考虑到了所有的因素,那么,我想我也就不便多说什么了。况且,我一想起自己初抵亚瑟宅邸的那天,跟那个狡狯阴险的家庭医生曾在楼梯间擦肩而过,就不想蹚浑水对亚瑟的决定表示反对,毕竟他的家庭医生也建议这么做,跟他作对对我也没好处;另外,这个决定也并非真的特别古怪,更不会有任何人因此受到伤害,所以,我也就觉得没有必要反对了。

亚瑟请我帮他一起对遗体临时安放的事进行处理,我自然毫无异议尽力帮忙。等到尸体放进了棺木,我们就把棺材抬起来送到那间准备好存放遗体的地下室。因为地下室已经封闭了很久,里面的空气非常窒闷,所以弄得我们手上的火把忽闪忽闪,使我也没法对这个地方好好勘查一番。可是,我大致看到这个地方颇为狭窄,并且很潮湿,里面一点光线都没有;另外,这间地下室距离地表很远,它的正上方就是我的睡房。很显然,在遥远的中世纪,这儿应该是城堡的地牢;而近代,火药或其他易燃物质的存放处就是这里,从里面绝大部分的地方,如长长的拱道、某些地板上被仔细地铺上了铜质防燃地板就可以猜到这一点,而为了防火,地下室的铁门也非常厚重;并且,大门的铰链转动之时,就能听到尖锐刺耳的咯咯声由这厚重的铁门发出。

把棺木在恐怖的地下室放好之后,我们就稍稍推开了棺材盖,想最后一次看看玛德琳。一看到眼前这个躺着的人,我就被震惊了,未曾想,玛德琳竟然和亚瑟有着这么相似的容貌。我内心的震惊很快就被亚瑟察觉了,他低声告诉我,他跟玛德琳是双胞胎兄妹,因此,他们之间一直有着非同寻常的默契。我们快速瞥了一眼尸体,就盖上了棺材盖,毕竟死者跟我们已经不在一个世界,再看下去,心中难免感觉恐怖。啊,苍天啊,竟然就这样把正值花样年华的玛德琳带走了,就跟别的患有类似于癫痫、僵直症去世的病人一样,玛德琳嘴角上扬,始终保持着一抹诡谲的笑容,脸上和胸口都有一抹微弱的潮红,看上去非常惊悚。我们盖好棺材盖、拧紧螺丝栓之后,就从这间停放着尸体的地下室离开了,将大门关紧,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跟地下室差不多一样阴郁的宅邸中。

现在,熬过了那最痛苦难挨的几天,亚瑟的举止行为也有了明显的改变。前几天的那种亢奋从他身上消失了,他也不再埋首于弹奏、画画或阅读了。他整天都在屋里踱步、晃荡,迈着急促的脚步,忽而疾行忽而缓步,看上去漫无目的、惊慌失措。他苍白的面容此时更是血色全无,我觉得,更恰切的形容词应该是惨白、死白。前几天的光芒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他的目光呆滞无神。嗓音也不再铿锵有力,又恢复到了以前那种懦弱、犹豫的说话姿态,并且他好像陷入了极度的惊恐之中,使得他刚一开口就开始颤抖。有那么几次,我觉得他之所以这么不安,肯定是有什么秘密藏在心底,并且他一定是想把这个秘密告诉我,可是现在仍在犹豫挣扎,缺乏开口向我坦白的勇气。可也有那么几次,我又觉得,他之所以变得这么失落,一定是陷入了什么诡异的狂想;因为我曾发现,他连续好几个小时都在呆呆地坐着,并且发呆得非常认真,似乎是有什么梦幻声响在他耳边演奏。可是,谁让他表现出这么恐怖骇人的行为举止,弄得那种诡异古怪的恐惧感也感染到了我,我逐渐感到,我的心头爬上了一股惊悚莫名的感觉。

在我们把玛德琳的遗体安放在地下室后的第七或第八天夜里,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感达到了顶点。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清醒地听着时钟滴答滴答的声响。我努力想从内心的紧张中摆脱出来,我跟自己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紧张害怕的,充其量不过是些被风吹得胡乱飘动的窗帘和房间中那些阴森的家具罢了。我跟自己说,窗外正肆虐着狂风暴雨,所以不过是因为强风的捣乱,吹得那些破旧的黑窗帘胡乱飘荡,跟床边的装饰摩擦,才发出了那些沙沙之声。

可所有这些自我暗示都徒劳无功。那股无法言表的恐惧感仍然在我心头盘踞着,我禁不住浑身颤抖。为了从恐惧感中挣脱而出,我鼓起勇气,紧紧抱着棉被,勇敢地看向房间最阴暗的深处,然后仔细聆听。可是,为什么要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呢?也许只是出于本能吧,我也搞不清楚。可是,我竟然听到了,我竟然真的听到了,在暴风雨暂歇的片刻,或者说,每隔上一段时间,就会有一阵模糊的低沉声音传来,可是我搞不清楚这声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极度的恐惧感统摄着我的内心,我无法表述更无法忍受这种恐惧。我想今天晚上是没法睡了,所以我马上就从床上起身,把衣服穿好,焦躁地在房中来回走动,想赶紧从这可悲的恐惧境地中挣脱出来。

我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之后,就听见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从隔壁的楼梯间传来,我仔细倾听,听出来那是亚瑟的脚步声。然后,他已经敲响了我的房门,我打开门,他就走进了屋里,手中还拿着盏油灯。他面容的死白毫未改变,可是,却好像有种疯狂的喜悦充溢在他的眼神之中,不,那眼神中的疯狂并非是来自喜悦,而是因为他正奋力将歇斯底里的情绪压抑下去。老实说,我真的被亚瑟的样子吓到了,不过现在不管有什么事发生,都比我独自一人忍受这诡异的恐怖感要好,我真的打心眼里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他来得还真是及时啊!

“你还没发现?”亚瑟沉默地观望了一番,突然说道,“那么,你还没发现喽?可是,马上你就能看见了。”他在说话时,还小心翼翼地将油灯的光线用遮光罩遮好,随后跳到一扇窗户前面,不顾外面的狂风暴雨,猛地将窗户推开。

窗户一开,立马就有狂风袭来,吹得我们摇摇摆摆。我举目望去,奇特的异象果然在天空中出现了,这个暴风雨的夜晚确实美丽,恐怖自然恐怖,美丽也异常美丽。很明显,在附近不远处正咆哮着一股强大的旋风,然而它的风向总是改变,忽东忽西。浓密的低云把天空压得非常低,似乎站在宅邸的塔楼上就能摸到天空。然而奇怪的是,虽然这片云雾无比浓厚,可里面的那些云仍然清晰可见,它们正迅捷地撞向四面八方,朝其他云朵的所在之处奔窜,可是,这团大云雾就像密闭的容器般盛着所有的云朵,没有任何一朵云从这团云雾中脱离开来。我想说的怪异之处在于,在毫无月光、星斗或闪电的亮光的情况下,我们竟能看透如此浓密的云雾,将其里面的活动看得一清二楚。原来,整栋宅邸都被某个诡谲莫测的微弱光源所包裹着,围绕着宅邸四周的一团雾气也被这光源映照得很清晰;另外,宅邸周围所有的景物,包括这团位于塔楼上方的云的底部,也都散发着幽幽的亮光。

“这种东西你不应该也不能够再看下去了!”我努力把亚瑟从窗边拉开,战栗着说道,“这些让你觉得困惑而讶异的天空异象,事实上没有什么特别的,仅仅是大气的放电现象而已,嗯,大概原因就在于小湖中那些难闻的沼气,兴许就是这么回事儿。我们还是关上窗户吧,外头的空气太冷了,会刺激你的身体。嗯,你最喜欢的冒险故事书在这里,我读你听,我们就一道读故事、看书,打发掉这个恐怖的暴风雨之夜吧!”

我准备把兰斯洛·康宁爵士的《疯子崔斯特》[1]念给亚瑟听,我要说的是,亚瑟压根就不怎么喜欢这本书,说他最喜欢,不过是我情急之下随口胡说的。实际上,这是一本冗长无聊、用词粗俗的书,亚瑟根本就不可能会喜欢它,要明白,亚瑟可有着很高的文学艺术功底!

可是,没法子,我手边现在只有这本书,只能将就着用了。不过,我还是抱着那么一点希望,但愿亢奋激动中的亚瑟能因为这本蠢书而平静下来。我想,我在念这本书的时候,亚瑟要是看上去真的像在认真听,并且也表现出那种快活入迷的样子,那我就没有白白花费心思。

现在,这部小说的高潮段落就要到来了,我读到故事的主人翁艾斯尔莱请求进到隐士的住处,却被隐士拒绝,所以只能硬来,凭武力强行闯入。故事好像是这么发展的:

艾斯尔莱有着勇敢无畏的天性,而且他现在还喝高了,脾气暴躁,所以,他不准备再跟这个凶狠顽固的隐士纠缠下去了。他在门外站着,感觉到雨水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他将手上的长矛举起,狠狠地砸向门板,试图砸出个大洞,能容自己那只穿戴着护铠的手臂伸到里面。然后,他就把手臂探到门上的大洞里面,再猛地发力向外一拉,木门在瞬间就裂开了,变成了一片片小木块。刹那间,整片森林都被木头轰然破碎的巨大响声所惊扰,在空中久久回荡……

我刚刚念到这儿,就不由得停住了,因为——因为我好像也听到有类似的木头破碎的声音从宅邸深处传来,然后还有回声,区别仅在于宅中的回声是窒闷的,而不是清脆的。可我马上又想到,这绝对没有可能,肯定是因为暴风雨太过猛烈,使我房间的木头窗框偶然中发出了这巧合的声音吧,嗯,我最好不要胡思乱想了。就这样,我又接着念这个故事:

艾斯尔莱是个斗士,善战而勇猛,他破门之后进到房里,只觉得惊诧而愤怒,因为凶恶的隐士不在其中。隐士不见了,竟然是一只吐着火舌的、长满了鳞片的巨龙位于屋中。巨龙在一座以白银为地板的金色宫殿前坐着,在护守宫殿;一面闪亮的黄铜盾牌悬挂在宫殿的墙上,上书道:“入殿者为王,屠龙者获宝。”

然后,艾斯尔莱把长矛举起,狠狠地猛击巨龙头部,巨龙不堪重击而倒下,发出了一声刺耳尖利的吼叫声,随即死去。巨龙临死之前那悲鸣之声的恐怖与尖锐,是人类无法想象的,就连艾斯尔莱这样的勇士,为了抵挡这恐怖尖锐的叫声,也不由得将耳朵紧紧捂住。

故事念到这儿,我再次停住了。确实有一阵故事中说的那种恐怖尖锐的叫声从房子的某个地方传来,让我觉得无比诧异。那是一声持续而诡异的尖叫声,无比刺耳、沉闷,并且听上去很是缥缈。总而言之,我好像做梦一样,听到了跟这个故事里的巨龙所发的怪异声音完全吻合的长声尖叫。

我未曾料到,故事中的声响在宅邸中的“重现”竟然被我连续听到两次。我的确感觉害怕了——事情如果仅仅发生一次,那也许能用巧合来解释,然而若是又发生了第二次,那真是让人觉得这个巧合也太过诡异了。面对这些巧合,我心中虽然十分惶恐而惊讶,不过我还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不愿意被神经质的亚瑟发现,导致他又陷入疯狂之中。虽然在我念故事的最后几分钟,亚瑟的举止和表情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些怪声他没有听到,不然他肯定会有更剧烈的反应。

亚瑟的怪异举动在于,原本他面对着我,这时却慢慢调整椅子的方向,最后面朝门口坐着。所以,我能看到的只有他的侧面,看到他的嘴唇似乎在动,不过他在喃喃自语着什么我却一点也听不到。另外,他的头低低地垂在胸前,可是,他的那双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显然他并未睡着;并且,能证明他依旧清醒的还有一点,即他的身体始终在轻微地摆动,一会儿摇到左边,一会儿摇到右边,一会儿又摇晃回来。我快速地将亚瑟的情况扫了一遍,觉得他的情况比较稳定,就又接着念这个故事:

勇士艾斯尔莱把恐怖的巨龙打败之后,就想到要把那面黄铜盾牌取下来。为了把盾牌上的魔咒解除,他把脚下的巨龙尸体挪开,勇敢地踏上宫殿的白银地板,走向挂着盾牌的墙壁。可是,艾斯尔莱还在走着呢,盾牌突然就从墙上掉落下来,落到了他脚边的白银地板之上,随即一阵恐怖清脆的巨响传来。

可是没有料到,我刚刚说完最后这句话,就似乎听到黄铜盾牌重重摔到白银地板上的那种声音从房子的深处传来,那声音响亮而低沉,就是听得不是很清楚,让人感觉窒闷。当这个声音传来时,内心的惊恐终于击垮了我的镇定,吓得我一下子跳了起来;可是,亚瑟还是神情自若地摇晃着身体,好像一点反应也没有。我马上冲到他身边,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僵硬如石头,两眼凝视着门口。可是,在我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的时候,他突然浑身战栗,一丝诡异的笑容从他的唇角升起,然后,他就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他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般。我弯下腰靠近他,认真听他说出那让人恐惧的话语。

亚瑟失魂落魄般地喃喃自语道:“还没人听到那声音吗?可是,我听到了,那声音的存在我早就知道了。很久很久以前,这些声音就存在了;每一天,每个小时,每一分钟,它都清晰地在我耳边响起,可是,上帝啊,我没有胆量说出这个事啊,请原谅我这个卑鄙而可怜的小人吧。我硬生生地将玛德琳送到了坟墓中去!我曾说,我有很敏锐的感觉。如今,我跟你说吧,从一开始我就听到了,听到她在棺材中那虚弱的挣扎声……这事已经发生了好几天了,可我就是不敢说出来。今天晚上我听到了一个精彩无比的故事,哈!哈哈!那故事的主角把隐士的木门砸坏了,发出的声音跟玛德琳把棺材毁掉的声音是一样的;那巨龙临死前的哀嚎,跟玛德琳把地下室大门打开时铰链所发出的声音一样;而玛德琳沿着地下室铺铜地道匍匐爬行的声音,就成了盾牌摔到白银地板上所发的金属碰撞声。哦,天啊,我到底该逃到哪里去呢?她马上就会到这里来,责怪我那么轻率地埋了她吧?那声音,哦,她应该在上楼吧?那声音,啊,她的心跳声那么沉重骇人!疯啦!”说到这里,亚瑟就突然猛地跳了起来,发出尖利的嘶吼,好像他的灵魂正一点点离他而去,样子极为吓人。他指着房间的大门,大声地尖叫道:“我告诉你,疯子!门外面,就在门外面,玛德琳肯定就站在那儿!”

亚瑟声嘶力竭地吼出最后这句话,这话好像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一般。他不过是指着这道门,可是,这道乌黑沉重的古老镶板大门,居然一点点打开了。然而,事实上是强风吹开了这道房门,可是,我们往门外一看,竟然,竟然真的看到了那个穿着寿衣、身形高挑的——玛德琳。血迹在玛德琳的白袍上星星点点,那证明了连日以来虚弱的她在不断地挣扎求生。在随后的几分钟里,她就那么颤抖着在门槛上站着,随即,一声低沉的悲吟从她口中发出,接着就重重地摔倒在了她哥哥身上。看到玛德琳临死之际无比痛苦的模样,亚瑟的恐惧已经达到了沸点,他真的输给了内心的恐惧,随即也倒地死去,就像他自己生前所料的一般。

面对这种情况,我也被恐惧压垮了,赶紧向宅邸外面逃跑。从堤道穿过的时候,我注意到暴风雨还在狂吼着。忽然,我眼前的路被一道诡异的光所照亮,我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寻找这光线的来源。只有孤零零的亚瑟宅邸和它那巨大的黑影在我的眼前,这所房子里没有透出一点光线啊!随后,光源终于被我发现了,有一轮血红的满月正回光返照般地将所有的光芒投注到宅邸的外墙上,清清楚楚地照亮了那道自墙角到屋顶的Z字形巨大裂缝。我顶着强烈的旋风凝视那不断生长着的裂缝,随后,那轮血红的满月忽然就到了我眼前,一阵晕眩感让我浑身摇晃。我看到亚瑟宅邸的石墙正迅速地崩塌,变成了一片片碎石,那石墙崩裂、碎石落地的巨大声响,听上去就如同正在壮阔奔流的千顷波涛。那潭在我脚下的幽深湖水,则静静地将亚瑟宅邸的断垣碎石一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