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路易丝(1 / 2)

到了星期天下午,我已经放弃了所有希望,不再想过“自由的只属于我的私人周末”,只想看着时钟等亚当回家。星期五下班后,我和苏菲去喝了一杯。她称之为“上司门”的事件又让她笑得开怀,但我能看出她很欣慰没有发生更多的事情。“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是她的原话。当时我几乎要指出她总是勾引杰伊的朋友或者客户的事了,但还是决定闭嘴。她不能长时间待在外面,在喝了两杯红酒之后,我很高兴地跟她说了再见。她对于我处境的消遣正变得令人疲惫。

所谓夫妇,哪怕他们不像单身者所以为的那样生活得意,也遵循着老一套的世俗惯例,有些事情他们真的只会和其他夫妇一起去做。没有人想要一个灯泡在周围晃悠,扰乱二人世界。我记得的。伊恩和我曾经也是这样的。反正,随着年岁的增长,大家都结婚了,那些尚未成家的则在疯狂地约会,想让自己的生活回归正轨。有时候,我觉得似乎所有人都已经成家,除了我。

星期六我做了家务,将收音机开得很大声,试图苦中作乐。然后我看电视、叫比萨、喝红酒,还抽了太多烟。这过分放纵的生活让我讨厌起自己。这种日子在计划的时候听起来非常奢靡,但真正过起来就会觉得可悲无比。

我决心不去想大卫,但这也失败了。他和妻子这个周末做了些什么呢?打网球?坐在他们那座毫无疑问非常完美的花园里,啜饮鸡尾酒,一起开怀大笑?他想起过我吗?他有任何理由去想我吗?也许他的婚姻正在遭遇问题。在我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并喝了太多红酒的时候,这些想法一遍遍盘旋在我的脑海。我需要忘了他,但说来容易做来难。连续两天夜里,我都犯了夜惊症。星期天凌晨4点,我醒来时发现自己站在厨房里,冷水龙头开着,水流在水槽里,当时我离阳台的门近得吓人。我最终一觉睡到10点,吃了剩下的几片比萨当早饭,然后强迫自己去莫里森超市进行每周一次的采购,接下来就坐等亚当回家,等着他给这个公寓带来生机。

亚当终于在刚过7点的时候回家了。他旋风般冲进屋里,冲过我身边,我的心脏因他的吵闹和活力而加速跳动。有时候,他让我筋疲力尽,但他是我最好的孩子。

“别玩了。”在他抱住我腿的时候,我说,“去洗澡吧,差不多该睡觉了。”他翻了个白眼,咕哝了一声,但还是拖着步子向浴室走去。

“再见,儿子。”

“谢谢,爸爸。”亚当对送他回来的伊恩喊道。他把塑料恐龙高高举起,双肩背包几乎越过了他的肩膀:“下周见!”

“下周?”我很困惑。伊恩低下头,这让我匆匆瞥见他越来越严重的秃顶。等到儿子跑到听不见我们对话的地方,他才开了口。

“是的,我想跟你谈谈这事。是这样,莉萨收到法国南部一家人的邀请去那儿待上一个月。”

“那工作怎么办?”我觉得自己被扇了一耳光。

“我可以在那儿打两周工,然后剩下的时间用来休假。”他的脸很红,仿佛因刺痛而皱起,就像当初他告诉我要离开时那样。“莉萨怀孕了。”他脱口而出,“她——我们——认为,要在宝宝出生前和亚当搞好关系,这是个很好的方式。每隔一周的周末才见一次,她没法真正了解他。这也是为了他好。她不想让他觉得被忽略了。我也不想。”

自从他说出“怀孕”那个词,我的耳中就只剩下一片白噪声[1],什么也听不进去。在我的心目中,莉萨是一个相对陌生又模糊的名字,而不是一个注定要永远成为我生活一部分的活生生的人。她只和他在一起了9个月左右。我推测,如果可以凭借我们离婚后伊恩的个人表现记录来判断的话,那么她的时间差不多快到了。我有点儿想起来了,他告诉过我这一次是不同的,但我没把他当回事。我错了。他是认真的。

他们将会组成一个合适的家庭。

这个想法在我突然变得苦涩而阴郁的心上插了把刀。他们将住进一所合适的房子,伊恩会在公司稳步升职,而莉萨将坐享其成。相比之下,我的这间小公寓令人感到窒息。我这么想并不公平,我知道。伊恩帮我付抵押贷款,从来不曾讨价还价。但是,伤痛仍然排山倒海地袭来,压倒了我的理智。一想到这个夏天他们要把亚当从我身边夺走,只是为了给他们完美幸福的生活锦上添花,我就气得双目赤红,仿佛我的心脏爆炸了般,所有血液全都涌向眼睛。

“不行,”我厉声说,“他不会去的。”我没有恭喜他。我不在乎他们的新生儿。我只在乎我自己那个已经逐渐长大的孩子。

“哦,别这样,露儿,这可不像你。”他靠在门框上,那一刻,我只看到他的啤酒肚。凭什么他能重新找到一个人,一个相配的人,而我却不行?为什么我是被孤零零撇下的那一个,只能看类似《土拨鼠之日》那样的无聊重拍剧度日?“他会过得很开心的。”伊恩继续道,“你知道的。而且这样你也能有一些自己的时间。”

我回想了一下过去的48小时。属于自己的时间并非我现在需要的东西。

“不行。而且你应该事先来跟我说。”我几乎是在跺脚,我说话听起来像个孩子,但是我忍不住。

“我知道,很抱歉,但我也是临时起意。你至少考虑一下吧?”他面露难色,“现在是学校的假期,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我们接走亚当的话,你就不必忙着照看孩子了,能休息一阵。你想什么时候出门都可以,去结交些新朋友。”

他指的是结交一个男人。哦好极了,它和我这糟糕的周末再配不过,来自背叛我的前夫的同情。这是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甚至都没有再次说不,而是冲着他重重摔上门,他在被门打到前往后跳去。

之后他按了两次门铃,但我没有理睬他。我觉得恶心。我觉得愤怒。我觉得迷茫。而比这一切更糟糕的感受是,我觉得我没有任何权利这么做。莉萨很可能是个绝佳的好伴侣,而伊恩也没有必要不快乐。在那个愚蠢的酒醉之吻发生以前,我甚至都没觉得自己不开心。我把头靠在门上,想用脑袋去狠狠撞木头好让自己恢复点儿理智,但我忍住了这种冲动。

“妈咪?”

我转身。亚当正尴尬地透过客厅看我。

“那我可以去法国吗?”

“我跟你说了去洗澡去!”我高声说。我所有的愤怒卷土重来。伊恩没有资格在同我商量之前就跟亚当提假日的事情。为什么我总是得当那个坏家长?

“可是……”

“洗澡!至于法国,不行,你不能去,就这么定了。”

当时他瞪着我,非常生气,我的话打破了他的希望。“为什么?”

“因为我说了不行。”

“这不是理由,我想去!”

“这个理由足够了,不许争。”

“这个理由很蠢!你很蠢!”

“别跟我这样说话,亚当。现在快去洗澡,否则你今晚没故事听。”我不喜欢他这样子。我也不喜欢我自己这样子。

“我不想听故事!我想去法国!爸爸想让我去!你很自私!我讨厌你!”

在气冲冲地跑向浴室前,他把手里的塑料恐龙朝我扔来。我听见门被摔上了。这动作并非只有我做才有效。我捡起恐龙,看到脚边粘着自然历史博物馆的贴纸。

这东西只让我觉得更难受。我很久以前答应了要带他去,但还是没抽出空去。当你是个全职家长,有许多事情你无暇顾及。

他的澡洗得很快,我们两个都不开心。我试图解释为什么我觉得去法国度假不是个好主意,但他无视我的一切努力,只是透过湿漉漉的头发怒视着我,仿佛他能看穿我的胡说八道,哪怕他才只有6岁。真正的原因并不是他从没有离开家一个月;不是我怕他会想家,所以也许只去一周更好些;也不是由于宝宝要诞生了,爸爸和莉萨也许需要自己的空间——真正的原因是我不想失去我唯一剩下的东西。他。伊恩不能把亚当也带走。

“你讨厌爸爸和莉萨。”当我用大浴巾裹上他完美的小身体时,他咆哮着,“你讨厌他们,你想让我也讨厌他们。”他跺着脚跑去自己的卧室,留下我跪坐在浴室的地板上,穿着弄湿的衣服,目瞪口呆地盯着他远去的背影。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吗?我情愿他哭泣、尖叫、发怒,而不是把怒火闷在心里,然后吐出这些刻薄的真相。从一个小孩嘴里说出的真相。

“你想要听《哈利·波特》吗?”我问。他正在穿睡衣,浴巾被挂在浴室里晾干。

“不要。”

“真不要?”他没有看我,但紧紧抓着帕丁顿熊,抓得非常紧。这个动作里包含了所有压抑的怒火和痛苦。他的脸上仍然阴云密布。他还不如撅着嘴唇,彻底发通脾气。

“我想和爸爸去法国。我想去吃蜗牛,去海里游泳。我不想留在这里去上暑托班,你永远都在工作。”

“我没有永远都在工作。”他的愤怒刺痛了我,他的话也一样,因为那里面有一些是真相。我不能像其他妈妈那样休假去陪他。

“大多数时候你都在工作。”他有些气鼓鼓地转向自己那边,别开脸去。帕丁顿熊仍然被他紧紧抓着,透过他的小肩膀凝视着我,目光里几乎带了歉意。“你不想让我去是因为你很自私。”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里突然很沉重。那是真的。都是真的。亚当去法国会过得很开心。他不过是离开四周而已,在很多方面,这的确会让我的生活更便利。但这种想法像一把刀留在我的心脏里。答应他容易得多,但也空虚得多。

尽管他冷淡地背对着我,但我还是弯下身亲吻了他的额头。我嗅着他身上独特的清爽好闻的味道。我永远都是他的母亲,我提醒自己,莉萨绝对代替不了我。

“我会考虑一下的。”在我关灯离开前,我在门边极轻地说了一句。让他走会是一件正确的事情。我知道,但是我在倒上一杯红酒跌进沙发后,仍然很想哭。整整一个月。在那段时间里有太多事情可以改变。亚当肯定会比现在更高。他仍然想要拥抱和拉手、仍然乐意成为我的宝贝的美妙时光会越来越少。一眨眼他就会长成一个青少年,今晚的举动是个预兆。然后他将会成年、离开,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而我很可能还待在这差劲的公寓,在一座我住不起的城市里勉强维生,能陪我打发部分时间的朋友一个手就数得过来。我知道我在自怨自艾中夸大了一切,实际上我仍然在试图消化“怀孕”那个词并应对它将给我的生活所带来的影响。我没想过伊恩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一开始他从来没对这事如此上心。

我意识到,我是他的实习妻子,亚当和我是他的实习家庭。要是把他的人生比作纺纱,我们只是那前期的纺线,不会成为它最终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