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坑与钟摆(2 / 2)

醒来时我伸出一条手臂,发现身边有一块面包和一壶水。我当时又饥又渴,没有去想是怎么回事就狼吞虎咽地把面包和水都送进了肚里。很快我又开始绕着地牢摸索前行,虽然很吃力,但终于回到了那条布带的位置。摔倒之前我已经数了52步,醒来后到触到布带我又数了48步。这样一共是100步;两步可折合1码,于是我推测那间地牢的周长为50码。但我在摸索绕行的过程中摸出那面墙有许多转角,所以我不能断定那个地窖是什么形状,当时我已不能不认为那是个地窖。

我这番探究几乎没有目的,当然更不会有什么侥幸心理,只不过是一种朦朦胧胧的好奇心驱使我探究下去罢了。我放弃了那面墙壁,决定从地牢中央横穿而过。开始我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因为那地面虽然感觉上很坚实,但却非常容易使人滑倒。不过我终于壮起胆子把步子迈得更平稳匀称,力图尽可能笔直地走到对面尽头。我这样毫不迟疑地朝前走了十一二步,这时我刚才因撕布带而扯碎的长袍残边拖曳在我两腿之间。最后我一脚踩住袍边,重重地朝前一头栽倒。

在刚刚摔倒的那阵狼狈之中,我没有马上意识到一个多少有点令人吃惊的情况,但在随后的几秒钟内,当我还趴在地上之时,那情况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我的下巴搁在了黑牢的地面上,但我的嘴及其以上面部却没有碰到任何支撑物,尽管它们的水平位置明显比下巴更低。同时我的前额仿佛是浸在一种阴冷的雾气中,一股霉菌的异味也直往我鼻孔里钻。我伸手一摸,这才浑身一震地发现我正好摔倒在一个圆坑的边上,当然,那圆坑有多大当时我没法确定。在靠近坑沿的坑壁上摸索了一阵,我终于从坑壁上抠出一小块碎片,并让它掉进那个深渊。开始好几秒钟我听到它下落时碰撞坑壁的声音,最后终于听见它阴沉地掉进水里并引起一阵沉闷的回声。与此同时,头顶上也传来一阵好像是急速地开门又关门的声响,其间一道微弱的光线倏地划破黑暗,接着又骤然消失。

我已看清了替我安排好的死亡,并暗暗庆幸那使我免于坠入陷坑的及时的一跤。若摔倒之前我再多走一步,那我就早已不在人世了。我侥幸逃脱的那种死法,与我以前听说但认为荒诞不经、难以置信的关于宗教法庭处死人的传闻相同。死于宗教法庭暴虐的人有两类死法,一类是死于直接的肉体痛苦,一类是死于最可怕的精神恐惧。他们为我安排的是第二类死法。当时长久的痛苦早已使我神经脆弱,以致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都禁不住发抖,所以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们为我安排的死法都是对我最恰当不过的折磨。

我战战兢兢地摸索着回到墙边,横下一条心宁死也不再冒险去受那些陷阱的惊吓,我当时想象那个地牢遍地都是陷阱。在另一种精神状态下,我说不定会有勇气跳进那样的一个深渊,在瞬间内结束我的痛苦,可当时我却是个十足的懦夫。另外我总忘不了以往读到的关于那些陷坑的描述,它们的最可怕之处并非是让你一下就死去。

纷乱不安的心情使我清醒了好几个小时,但最后我又昏睡过去。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身边和上次一样有一块面包和一壶水。我口渴难耐,便将那壶水一饮而尽。谅必是水里放了麻醉药,因为水一下肚我就感到一阵不可抗拒的困倦。我陷入一种沉睡,一种犹如死亡的沉睡。我当然不知道我究竟睡了多久,但当我再一次睁开眼时,身边的一切竟然清晰可见。凭着一道我一时说不出从何而来的黄中透绿的强光,我终于看出了那间牢房的大小和形状。

我刚才把它的大小完全弄错了。那间牢房的周长顶多不过25码。这个事实一时间又使我枉费了一番心机,真是枉费心机,因为身陷我那种绝境,还有什么事比牢房的大小更微不足道呢?可我偏偏对这种微不足道的事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并绞尽脑汁一心要找出我先前量错的原因。最后我终于恍然大悟。我先前丈量时刚数到第52步就摔倒了,而当时我离那条布带肯定只差一两步。事实上,我几乎已经绕地牢走完一圈。然后我睡着了,而待我醒来时,我肯定是往后走了回头路,这样就把地牢的实际周长差不多多估计了一倍。当时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所以没注意到我出发时墙是在左边,而当我碰到布带时墙是在右边。

关于地牢的形状我也大错而特错。先前一路摸去我发现许多转角,于是乎我便断定其形状极不规则。由此可见,绝对的黑暗对一个刚从昏迷中或睡眠中醒来的人有多大的影响!那些转角不过是由墙上间隔不等的一些微微凹陷所形成的。地牢大致上是四方形。我先前以为的石墙现在看来是用一些巨大的铁板或某种其他金属板镶成,那些镶缝或接合处便形成了那些凹处。这个金属牢笼的内壁表面被拙劣地涂满了各种既可怕又可憎的图案,即起源于宗教迷信的那种阴森恐怖的图案。相貌狰狞的骷髅鬼怪以及其他更令人恐惧的图像布满并玷污了地牢四壁。我注意到那些鬼怪图轮廓倒还清晰,只是色彩似乎因褪落而显得模糊,好像是因为空气潮湿的缘故。我还注意到了地面,它是用石头铺成的。地面当中就是那个我先前侥幸没有坠入的圆形陷坑,不过牢房里只有那么一个陷坑。

这一切我看得不甚清楚,而且费了不少力气,因为在睡着之时,我身体所处的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现在我是直挺挺地仰面躺在一个低矮的木架上,一条类似马肚带的长皮绳把我牢牢地缚在木架上边。皮绳一圈又一圈地缠绕我全身,只剩下头部能够活动,另外我的左手能勉强伸出,刚好够得着我身边地上一个瓦盘里的食物。我惊恐地发现那个水壶已经不见了。我说惊恐,因为难以忍受的焦渴正令我口干舌燥。这种干渴显然是我的迫害者们故意造成的结果,因为那盘中盛的食物是一种味道极浓的肉块。

我朝上打量地牢的天花板。它离我有三四十英尺高,其构造与四壁大致相仿。我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其中一块镶板上画的一个异常的身影吸引住了。那是一幅彩色的时间老人画像,跟一般的画法没多大不同,只是他手里握的不是一柄镰刀,开始晃眼一看,我还以为他手里握着的是一个巨大的钟摆,就像我们在老式钟上所看见的那种。但是这个钟摆外形上的某种奇异之处引起了我更多的注意。当我目不转睛地朝上盯着它看时(因为它的位置在我的正上方),我觉得我看见它在动。我的这种感觉很快就被证实了。它的摆动幅度不大,当然其速度也慢。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心里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惊奇。最后它单调的摆动终于让我看厌了,于是我移开目光去看牢里其他东西。

一阵轻微的响动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朝地上一看,只见几只硕大的老鼠正横穿过地板。它们是从我右边视线内的那个陷阱里钻出来的。就在我注意它们之时,它们正成群结队地匆匆朝我逼近,肉香的诱惑使它们都瞪着贪婪的眼睛。我费了极大的精力才把它们吓退。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甚至也许会是一个小时(因为我现在对时间只有个大致上的概念),我又抬眼朝头顶望去。这一看顿使我大惊失色,惶恐不安。那钟摆摆动的幅度已增大到将近1码。作为其必然结果,它摆动的速度也大大加快。但最使我恐慌的是我意识到它明显地往下坠了一截。我这下注意到(不用说我当时有多么恐惧),那钟摆的下端犹如一柄闪闪发亮的月牙形钢刀,从一角到另一角的长度大约有1英尺,两角朝上,朝下的边显然像剃刀一般锋利。也像剃刀一样,那看上去又大又沉的钟摆越往上越细,形成一个完整的宽边锥形结构。锥形的上端悬挂在一根结实的铜棒上,整个结构摆动时在空气中划出嘶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