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从椅子里猛的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去，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他再点燃了一支烟，就站在那窗口喷着烟雾，默然不语。 洁舲静了静，把头颓然的靠在他坐过的椅子上，那椅垫上还留着他的体温，她的手平放在椅垫上面。半晌，她从地毯上站了起来，她轻轻的走过去，走到他的身边，烟雾浓浓的笼罩过来，把她罩进了烟雾里。 &ldo;对不起。&ot;她轻声低语。&ot;我不是存心要吼叫的，我只是……只是很乱。我矛盾，我害怕，我自卑……你明白的，是不是？是不是？&rdo; 他回过头，眼光和她的交会了。 &ldo;我明白。&ot;他真挚的说：&ldo;所以，我也害怕！&rdo; &ldo;你怕什么？&rdo; &ldo;怕你的善良，怕你的坦白，怕你的自卑，怕你……放弃你新的人生。&rdo; &ldo;新的人生？&rdo; &ldo;是的，恋爱和婚姻是另一段新的人生，你应该享受的！你很幸运，才会认识一个好男孩……&rdo; &ldo;看样子，&ot;她凄苦的微笑了一下。&ot;你们对于收留我，已经厌倦了，你急于想把我嫁出去！你……&rdo; &ldo;洁舲！&ot;他喊了一声。 她住了口。惊觉的看他。然后，她用双手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像基督徒抓住基督的手一样。她苦恼的、昏乱的说：&ldo;我怕穿帮！我真的怕！请你帮助我！请你！&rdo; &ldo;洁舲，洁舲。&ot;他安慰的、温柔的低唤着。&ot;信任我！我们曾经一起度过难关，这次，也会度过的。只要你不说，只要你不说！&rdo; &ldo;可是……可是……&rdo; &ldo;我们可以把故事说得很圆，你肩上的伤疤，是小时候玩爆竹烧到的，其它的伤痕，大部分都已看不出来了。至于……那回事，相信只要你不说，就不会穿帮。现在的知识，大家都知道摔跤运动都会造成……&rdo; &ldo;你说过，我们不欺骗！&ot;她更紧的握住他。&ot;我不能。我……不能。不能这样对待展牧原，这样……太不公平，太不公平！&rdo; &ldo;人生本来就不公平！对你来说更不公平！&ot;他有些激烈。 &ldo;真相对展牧原就公平了吗？你以为呢？洁舲，你用用脑筋吧！他怎样看好？一条洁白的小船？&rdo; &ldo;哦！老天！&ot;她喊。 &ldo;你没有对不起他！&ot;他更激动了。&ot;你是完整的、簇新的，你是何洁舲，你没有对不起他！&rdo; &ldo;不，不，不！&ot;她喊着，返身往屋外奔去。&ot;我不能！秦非。我宁可和他断绝来往，我不能欺骗！我以为我可以摆脱过去！现在，我知道了，我不能！我不能！我永远不能！&rdo; 她哭着跑走了。 秦非怔怔的站在那儿，怔怔的，站了好久好久。 宝鹃在天还没亮前，就走进了洁舲的卧室。 洁舲还没起床，听到门响，她翻身朝门口看，宝鹃穿着件淡紫色的睡袍，在晨光微现中走向她。她往里面挪了挪身子，宝鹃就在她空出的位置上躺下了。她们挤在一张床上，像许多年前，她每次从恶梦中惊醒，宝鹃都会这样挤到她床上来，一语不发的用双手搂住她，直到她重新入睡。那时，她总是习惯性的称宝鹃为&ot;宝鹃姐&ot;，称秦非为&ot;秦医生&ot;，直到他们双双抗议，认为这样太公式化了，太生疏了，太客套了，太不像&ot;一家人&ot;了。 &ldo;美国人的许多习惯我都不喜欢，但彼此称呼名字实在是干净利落！&ot;秦非说：&ldo;洁舲，改一改吧！别让我永远把远把你当病人看待。&rdo; &ldo;那么，我叫你秦大哥！&rdo; &ldo;哎哟！&ot;宝鹃叫：&ldo;你还是何小妹呢！省了吧！洁舲，人取名字，就是为了被别人称呼的！否则，大家都可以没有名字，只称地位、职业、学位，或小姐先生就好了。你为什么要取名叫洁舲，因为你是我们的洁舲。而我们呢，是秦非和宝鹃。&rdo; 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把称谓改过来。至今，她偶尔还是会喊一声&ot;秦医生&rdo;或&ot;宝鹃姐&ot;，那必定是在某种特殊情况下，好比她感冒了，秦非为她开药，或宝鹃为她打针的时候。 现在，宝鹃又挤在她的床上了。用一只手支着头，宝鹃在晨曦中打量她，用另一只手拨开她面颊上的头发。 &ldo;嗯。&ot;宝鹃哼着。&ot;眼皮肿肿的，看样子你一夜没有睡。&rdo; 洁舲无奈的闪出一个微笑，很快的，那笑容就&ot;闪&ot;掉了。 &ldo;洁舲，&ot;宝鹃正色说：&ldo;秦非把昨晚你们的谈话都告诉我了。我想，我们还需要女人对女人来谈谈你的问题。&ot;她开门见山，就导入了主题。&ot;你愿意谈吗？&rdo; 她点点头。 &ldo;我想问一个最主要的问题。&ot;宝鹃坦率的注视她。&ot;你有没有爱上展牧原？&rdo; 洁舲垂下了睫毛，半晌，她的睫毛扬了起来，眼珠乌黑，眼神真挚。 &ldo;我想，我很被他吸引，他有许多缺点，有些狂，有些傲，有些自负……可是，他居然有这些狂傲和自负的条件，他懂得很多东西。他对文学了解不多，却能很快的进入状况，对不了解的事，从不充内行……他最可爱的一点，是在诚恳与忠厚之余，还能兼具幽默感。&rdo; &ldo;够了，&ot;宝鹃微笑起来。&ot;而你，准备放弃他了？&rdo; &ldo;其实，&ot;洁舲沉思的说：&ldo;我们并没有进展到讨论婚嫁的地步，总共，只是这个夏天的事情。他也没有向我求婚，我想，我们实在不必急急的来讨论这问题。说不定他手里握着一大把女孩子，等着他慢慢挑呢？&rdo; &ldo;他是吗？&ot;宝鹃追问。 &ldo;是什么？&ot;洁舲不解的。 &ldo;手里有一大把女孩子吗？&rdo; 她的睫毛又垂下去了，手指拨弄着枕头角上荷叶边。她的面色凝重，眉峰深锁，牙齿轻轻的咬住了嘴唇。 &ldo;好！&ot;宝鹃坐起身子来，双手抱着膝，很快的说。&ot;我们现在姑且把展牧原拋开，只谈你。洁舲，你已经二十四岁了，你长得很美，追你的人，从你念高中起就在排队，秦非医院里那位实习医生小钟，到现在还在做他的春秋大梦。这些年来，你把所有的追求者都摒诸门外，我和秦非从没表示过意见。因为，说真的，那些追求者你看不上，我们也还看不上呢……&rdo; &ldo;我不是看不上……&ot;她轻声嗫嚅着。 &ldo;我懂。&ot;宝鹃打断了她。&ot;你的自卑感在作祟！你总觉得你没有资格谈恋爱，没资格耽误人家好男孩！所以，你就在感情没发展前就把别人的路堵死，让人家死了这条心！你有自卑感，是我和秦非的失败，我们居然治不好你！再就是那位心理重建的李子风！当什么心理科医生？干脆改名叫李自疯算了，也给你治疗了七八年，还宣布你完全好了，我看你……&rdo; &ldo;宝鹃！&ot;洁舲忍不住打断了她。&ot;我最怕你！&rdo; &ldo;因为我总是一针见血，实话实说？&ot;宝鹃锐利的盯住她。 &ldo;好，你自卑。那么，你干嘛招惹展牧原？&rdo; 洁舲吓了一跳。 &ldo;我没有招惹展牧原！&rdo; &ldo;你没招惹他，怎么和他一再约会？怎么不在一开始就把人家的路堵死？怎么不让他早点死心……&rdo; &ldo;这……&ot;洁舲嗫嚅着。是啊！宝鹃言之有理。怎么开始的呢！是了，都是小中中哪！什么黑蚂蚁、黄蚂蚁、养乐多、卡里卡里，还外带要嘘嘘！就是小中中促使他写了那首打油诗，也就是那首打油诗让她心有不忍！是小中中在暗中帮了他的忙！现在，宝鹃反而把罪名扣到她头上来了！她急急的按住宝鹃，说：&ldo;这有原因的！都是小中中闯的祸！&rdo; &ldo;你说什么？小中中？&ot;宝鹃伸手到她额上去试热度了。 &ldo;你有没有发烧？&rdo; &ldo;你听我说！&ot;洁舲把宝鹃的手压下去。她开始说那第一次的约会，说小中中如何吃冰淇淋，又吃圣代，又要看电影，如何一再表演，如何宣布吃了蚂蚁和小洋葱，如何草草结束了那约会，如何收到展牧的小纸……说完，怕宝鹃不相信，她跳下床，去书桌抽屉里，翻出了那张纸条，递给宝鹃看。宝鹃在听的时候，就已经睁大眼睛，一直想笑，等到看完纸条，她跳下床，捧着肚子，就笑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