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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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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摇头。“不太懂。”“你和鸵鸵的故事……”我继续说:“很让我感动,在目前这个时代,还有一对年轻人,爱得如此轰轰烈烈,我真的很感动。只是,我很怕写悲剧,我很怕写死亡,因为所有悲剧中,只有死亡是不能弥补的!你们这故事,让我最难过的,是——”我很强调的说:“它结束在一个不该结束的地方!” 他抬眼看我,眼中忽然充满了光彩,他用很有力的语气,很热烈的说:“它虽然结束在不该结束的地方,但它开始在开始的地方!认识鸵鸵,爱上鸵鸵,虽然带给我最深刻的痛苦,可是,我终身不悔!”我愕然的看他,被他那强烈的热情完全感动了。 “好!我会试试看!”我终于说:“不管怎样,这故事很感动我,太感动我!我想,我会认真考虑去写它。可是……”我沉吟了一下。“为什么要写下来?为什么你自己不写?” “你认为我在这种心情下,能写出一个字来吗?”他反问我,注视着我。“你记得鸵鸵的木棉花吗?” “是的。”“她一直想写一本书,写生命,写木棉花。现在,她什么都不能写了,而木棉花年年依旧。我只想请你,为我,为鸵鸵,写一点什么,像木棉花。” “木棉花。”我沉吟着。“我窗外就有三棵木棉树。很高很大的。”“我看到了。” “然而,你们的木棉花代表什么?” “鸵鸵说它有生命力。我觉得,那么艳丽的花,开在那么光秃的树干上,有一种凄凉的美,悲壮的美。” 是吗?我沉思着,走到窗前,我拉开窗帘,夜色里,三棵木棉树耸立着,这正是绿叶婆娑的季节,满树茂密的叶子,摇曳着。在街灯的照射下,每枝每叶,都似乎无比青翠,无比旺盛。“木棉花是很奇怪的,它先开花,等花朵都凋谢了,新叶就冒出来了。”我看着那三棵树,思索着。“你的鸵鸵,或者也是朵木棉花,凋谢之后,并不代表生命的结束。因为木棉树的叶子,全要等花谢了之后再长出来,一树的青翠,都在花谢了之后才来的!”他看着我,怀疑的。“是吗?鸵鸵只是个没没无闻的女孩,即使她那么聪明,那么有才华,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我找不出属于她的叶子!她就是这样,凋谢了就没有了。” “是吗?”我看他,反问着。“看样子,你把这题目交给我了?好吧,让我们来试试看,看能不能为鸵鸵留下一些东西,那怕是几片叶子!”他看着我,非常真挚,非常诚恳,而且,他平静了下来。 “谢谢你!”他说。他告辞的时候,天色已有些蒙蒙亮了,我送他到门口,看着他孤独的影子,忍不住问了句:“以后预备做些什么?” “以后?”他歪着头想了想,忽然微笑了起来,这是他整晚第一次笑。“等我有能力的时候,总有那么一天,我会去巴黎,去香榭大道,去罗浮宫,去拉丁区……然后,我会说:鸵鸵,我终于带你来了!”他走了。走得居然很潇洒。 我在花园里还站了一会儿,发现有几朵沙漠玫瑰枯萎了,我机械化的走过去,摘掉那谢掉的花朵,心中朦胧涌上的,是李后主最著名的词句: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我的眼眶又湿了。人生就是这样的。怎怪我一直重复着类似的故事?前人的哀痛与无奈,在现代的今天,岂不是同样重复的存在着?岂不是? 我走回屋里,让一屋子的温暖来包围我,人,该为那些爱自己的人好好活着,一定,一定,一定。 —全书完—一九八二年九月七日深夜初稿完稿于台北可园一九八二年九月十日深夜修正于台北可园一九八二年九月十五日午后再度修正于台北可园 正文 后记 韩青在七月三十一日来访以后,我就知道,我一定会写这个故事了。或者,我也该让这故事在我记忆中藏上三年五载,再来提笔。但,我竟连一日的耽搁都没有,就在八月一日晚间,立刻提笔写起“匆匆,太匆匆”来。对我自己而言,这几乎是一项“奇迹”。我一向不肯很快的写“听来的故事”,我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它,来吸收它,来回味它,直到我确认它能感动我,说服我,也确认它本身有力量能支持我从头一个字,写到最后一个字,我才会开始去写它。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是韩青的恳切,是鸵鸵在冥冥中协助,我居然这么快,这么毫不犹豫的提笔,而且,立刻,就把整个自我都投进去了。八月,天气正热,埋首书桌一小时又一小时,并不是很“享福”的事。可是,就和往常一样,我感动在我笔下的人物里,我感功在鸵鸵和韩青的热情里,我感动在他们相遇、相知、相爱的各种小节中,于是,我又忘记了自我。我在本书的“楔子”和“尾声”中,都已详细交代过本书的故事提供者,和资料来源。 在这儿,我就不再赘述什么。我想,读者也不会再追问这故事的真实性。不过,我早就说过一句话,不论多么真实的故事,经过我重新整理,编辑,去芜存菁以后,故事的写实性或多或少要打相当大的折扣。毕竟,我并不在写“传记”,我只写一个“故事”,故事中令我感动的地方,我会强调的去描述,故事中有我自己不能接受的地方,我就会把它删除掉。因而,不论多么真实的小说,经过作者再写出来,总会与事实仍有段距离。不过,本书中所有引用的书信、日记、小诗、小笺……都出于鸵鸵和韩青的手笔,故事的进展,他完全依照他们的资料记载去进行的。 从来没有一个故事,像“匆匆,太匆匆”带给我这么大的“震撼”力。这种“震撼”,并不单纯来自韩青和鸵鸵的恋爱,而更深刻的来自“生命”本身。我从没有一本书这么多次面对生命的问题。不该来的“生命”往往来了,不该走的生命又往往走了。我很渺小,我很无知,我也很困惑。这本书里,从韩青邻居老婆婆的死,太师母的死,小伟的死,到鸵鸵的死……我真写了不少死亡。这就是真实故事的缺点,那么多不可解的“偶然”都凑在同一本书里,而这些都是真的!对这些“死亡”,我困惑极了。我惋惜小伟,我惋惜鸵鸵,无法形容我惋惜得多么深刻。除了对“死亡”的困惑,我也不讳言对“生命”的困惑,例如小梅梅的存在与否,和这一代年轻人(当然,只是我书中的一小部份,绝不代表全体)的迷惘。 哦,其实,难怪年轻人是迷惘的,这世界上很多人都是迷惘的。前不久,曾在电视上看到一个报导,据统计,台湾的年轻人,死亡率竟高过老年人好多倍!那统计数字使我那么吃惊,那么不敢相信!据云,年轻人的“意外死亡”太多了,例如车祸、登山、游水、打架……我真不懂,这一代的年轻人为什么如此不珍惜自己呢?如此不爱护自己呢?就算不为自己而珍惜生命,也该体会“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呀!也该为那些爱自己的人着想呀! “匆匆,太匆匆”因为机缘的凑巧,中国时报发行美国版,向我邀稿甚急。所以,在全稿尚未完稿前,就在八月二十七日开始连载,九月号皇冠也同时推出。在这儿,我必须提一下,自从“匆匆,太匆匆”开始连载,有许多鸵鸵生前的至亲好友,都纷纷和我联系,并主动提出更多有关鸵鸵的资料。我在这儿,一并向鸵鸵的亲朋好友致敬致谢。因为本书的原始资料,来自韩青,更因为新资料提供出来时,本书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九十,所以,我没有再采用新资料,以免这本书中旁枝太多,而流于琐碎。不过,对那些提供资料的人,我仍深深感激。我的写作,一向是很累的。许多人看到我每年总有两本新着交出来,就认为我一定写得很“容易”。事实上,我的写作总是艰辛而又痛苦,这份“挣扎”,也只有我身边的人才能体会。“匆匆,太匆匆”也一样。面对满屋子的书信、资料、日记……我一面写,还要一面查资料。有些地方,实在不了解,就只好拨个长途电话去问韩青。韩青的合作非常彻底,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有当我的问题触及他心中隐痛时(例如鸵鸵几度欲振翅飞去),他才会略有迟疑。不过,他依然尽力做到了坦白。当他知道我真的在写这故事了,他又惊又喜又高兴,他说:“我好像了了一件心事。今天我去上班时,居然注意到田里的秧苗,都是一片绿油油的,充满了清新和生机。好久以来,我都没有注意过我身边的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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